怀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终结一位神明。
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发现，也没有那么难。
幻境魔法，是她最擅长的魔法。
需要用到的魔法阵，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法阵，最大的难点，大概是要将法阵镌刻在自己身上。
至于其他的前期工作，怀特都已经完全做好了，甚至还加上了达米安这个保障。
如果这样也不能成功......她抬头看向天空：大概是天意如此吧。
怀特施展换装魔法，为自己换上神使的装束。
不同于她平日里的装扮。
这套礼服通体纯白，只有边缘处有星星点点的绿色。
穿上当然也是好看的，但......这是神明喜欢的，不是她喜欢的。
她半跪在精灵母树前，感受着某个存在投下的目光。
和在幻境之外一样，这种目光是漫不经心的，即使有丝丝喜爱的意味，也掩盖在了居高临下的傲慢之中。
这也是怀特一直未能发现祇真实意图的原因之一。
她被选为载体，并非神明的精心策划，只是一个恰逢其会的合适选择。
她也并非独一无二，如若神明认为这具躯体不合心意，祇尽可以随意抛弃，再去选择下一个。
侵入她的幻境，已经是祇非常喜欢“她”的表现了。
怀特低笑了一声。
在神明眼中，精灵就像翠鸟一样。
精灵用魔法驱使翠鸟时，根本想象不到无灵的翠鸟能够反抗自己的魔法。
一定程度上掌握规则之力的祇，也很难想象出根本触碰不到规则之力的精灵，能够挣脱规则的束缚。
但，这里是她的幻境。
她的意志，即是规则。
脆弱无神的双眼，完全放空的意识，怀特尽可能展现了更多的无害。
如她所料，祇根本不屑于去查探她是否真的被控制。
在这个怀特亲手为祇创造的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地点，神明钻进了这具躯体，打算用精灵的眼光去丈量这个世界。
也许会像传奇故事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明下凡之后，在世间品尝了酸甜苦辣、感受了爱恨情仇，最终收获了一个大团圆结局。
也许神明会发现，精灵的视角并不如祇所想的那般有趣，于是随意地将这具躯体抛弃，再去寻找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到那时，又是一番生灵涂炭。
也许，变成精灵对于神明而言，并不像人类一觉睡醒变成了宠物猫那样幸福，而是一觉睡醒变成了蟑螂那样崩溃，怀特的躯体大概率不能保持完整，精灵族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
怀特不允许这些“也许”发生。
她必须，一击必杀。
以身为阵，困住古神。
克瑞捷亲眼看着柯珞克殿下痛苦地颤抖起来，她几乎算是跪伏在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她的体内钻出来，在皮肤上戳出一个明显的“凸”形，又被闪烁的魔法阵光芒挡了回去。
法阵的灼烧感显然加剧了殿下的痛苦，克瑞捷明白，她必须尽快用这把剑消灭堕神，同时也消灭柯珞克殿下。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克瑞捷举起了那把剑。
殿下光洁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地突起了许多小的尖塔，像是一个个触手想要破开皮肤生长，伴随着殿下的闷哼声，克瑞捷听到她说：
“还不快......”
“动手......”
声音戛然而止，她像砧板上的鲫鱼一般，猛地翻过身来。
殿下深蓝色的瞳孔已然变成了深绿色的漩涡，语气中带着刀斧加身的凶意：“大胆克瑞捷，竟然妄图刺杀王储，念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立刻放下手中的剑，我会劝陛下饶你不死。”
殿下......绝不会这样与她说话。
克瑞捷摒除了自己残余的犹豫：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东西，占据殿下的身体。
大抵生命的最后一刻，总会如慢镜头一般，大种姓之刃裹挟着剑气直冲地上的精灵。
漩涡里浮现出一点浅浅的蓝色，带着一丝沉静与释然，怀特闭上了眼，等待最后的宣判。
*
“我不知道大种姓之刃为什么会在她手里，但我感应到了它的消失。”杰森的面色并不算好看，“我意识到周围的一切并不真实。”
他咬了咬后槽牙：“我被幻境困住了。”
“幻境套幻境。”康斯坦丁看了一眼正在施法的斯德恩公主，没有像上次那样大惊小怪，即便如此，众人也能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魔法，“你是怎么破除的？”
“我自杀了。”杰森苦笑，“但没有用。”
怀特是一位出色的魔法师。
显然，上一次杰森轻而易举地通过自杀挣脱了美梦，让她意识到了幻境的漏洞。
她修复了这个bug。
“你最终还是挣脱了束缚。”达米安没有笑，“你阻止了克瑞捷。”
杰森沉默了一瞬，显然，他离开梦境使用的方法，比自杀还要残忍一些。
他看着达米安，嘴角的苦笑变成了夹杂着愤懑的讽笑：“是的，我阻止了她。”
“而你，阻止了我。”
*
当杰森握住大种姓之刃的剑柄时，它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也就是说，克瑞捷需要同时对抗剑灵和杰森的力量。
寿命已经长到人类难以想象的精灵族将军，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面对年纪只有她零头的杰森，本应是压倒性的优势。
但奈何她并非本体，只是幻境中的克瑞捷，场面就此僵持着。
杰森微微低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怀特，近乎于恳求一般，向这位怀特的长辈请求道：“一定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已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杰森。
怀特没有说出口，也睁开眼，在他们看不到的另一边，精灵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清澈的泪水。
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突然扭曲了一下，泛着银光的阵法再次让其恢复了原状。
但杰森已经看到了。
如果时间定格在那一瞬，怀特实际上已经完全变成了异形。
毛骨悚然，不外如是。
“怀特”猛地睁开了眼，杰森这才看到，她的瞳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深渊一般不可直视之物。
杰森听到“怀特”说：
“救我......”
这不是她。
杰森的瞳孔猛地一缩：“快从她的身体里出来！”。
只是这一个愣神，克瑞捷的力量陡然加剧，他一边阻拦着压迫感极强的克瑞捷，一边怒道：“出来！”
“怀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她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杰森的耳畔响起簌簌的絮语，而在达米安的视角，那一人一精灵突然停下了争执，不知被什么迷惑了心智，肢体僵硬起来，四只手缓慢地脱离了剑柄，徒留大种姓之刃在空中。
剑在空中震颤着，它显然没有受到祇的影响。
达米安第一次意识到，这把剑真的拥有剑灵，剑灵拥有心智，甚至拥有情感，对于是否要杀死恶堕的神明救出主人，竟然产生了犹豫。
但达米安不能犹豫。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出于禁咒遗留下来的控制，还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杀人。
达米安杀过太多。
虽然来到哥谭接受父亲的教导后，他的刀下再也没有出现过亡魂，但他习自刺客联盟的杀人技巧依旧锋利。
最擅长用的是刀，但用剑也毫不逊色。
他一步步走过去。
少年的手尚未完成长成，依旧骨节分明，握在剑柄之上，感受到了剑灵的嗡鸣。
它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等待着达米安为它做出最后的决定。
向下......
向下......
剑刃一步步逼近怀特的脖颈。
那些奇怪的突起已经长满了她的脸颊，让人怀疑她整个脑袋内部都已经被虫子吃掉了，仅留下一张韧性极强的外皮，禁锢住这些虫子不要跑出来。
另一双布满伤痕的手按在他的手上，达米安回头。
果不其然，是陶德。
“达米安......”
杰森半跪在地上，非常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意志。
他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上，大种姓之刃感受到了主人的选择，开始和达米安对抗。
“她已经不是怀特了，陶德。”达米安没有眨眼，加了点力气想要挣脱杰森的手，反倒让这人攥得更紧了，“放手。”
杰森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他了，紧握着大种姓之刃的手表明了他的答案。
达米安再次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怀特”。
已经完全看不出精灵的形状了。
环绕着她的白色阵法让这具身体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蚕蛹，也让达米安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反手用武士刀的刀背狠狠地敲了一下杰森的后背，已经僵直的身体就这样向前倾斜了一下。
果然，陶德已经没有能力维持平衡了。
达米安顺势调整了一下大种姓之刃的方向。
两人的手就这样交握在剑柄之上，一起将剑，刺入了“蚕蛹”。
耀眼的红光从裂痕中溢出，并没有想象中的虫子和触手，更没有怀特。
蚕蛹里面一片空茫。
达米安仿佛听见了尖叫的声音。
就算是傲慢的神明，面对死亡也会感到恐惧吗？
杰森脱力一般半躺在地上，而一旁的克瑞捷，却化作了金色的光点，逐渐消散在空中。
整座幻境从远处的天边开始崩塌，达米安的最后一眼，是蚕蛹化作的银白色粉末，堆在地上，像焚烧之后，留下的一小堆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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