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一家住在芝加哥湖岸边风景宜人的中产社区里。这里的房子都很整洁,每一片草坪都绿油油的,绝无蒲公英的痕迹。我不是房产中介。总之,又是一场美国中产白人家庭的悲剧。
哈利把他的破烂甲壳虫停在其中一栋房子门口。这间房子和其他的一模一样,外立面装饰着昂贵但乏味的大理石。我们走下车,哈利敲响房子洁白的雕花大门。我侧着身子站在房门朝外开的那一边。
一个和房子一样苍白的女人打开了房门。她身上穿着一条沾满油渍的围裙,扶着门框的手上还带着洗碗用的橡胶手套。不知道他们家的洗碗机是干什么用的。如果不是她的脸和报纸新闻上的一模一样,我会以为她是这家雇佣的女佣。格雷厄姆一家在儿子失踪之后实在该变得更谨慎些,比如在应门前先问问外面是什么人。不过格雷厄姆太太显然没有学到任何教训。
“哈利·德累斯顿,这位是我的助手,格洛里亚·克劳奇。格雷厄姆太太,我想尼克已经告诉过你我们今天要来拜访。”
她僵硬地点点头:“请进。”她侧身给我们让出一条窄路。
格雷厄姆家的门厅是挑高的两层,墙壁刷成和外墙一样的乳白色。除了一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机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家具了。
“就你一个人在家吗?”我问道。
“……啊?我先生去工作了。”她说。我狐疑地多看了她几眼,如果不是她心神不宁,那就是中夺魂咒了。我对这种状态总是特别敏感。
我捏住口袋里的魔杖,用另一只手点点眉心。我是从哈利身上学会这招的。一切颜色都消失不见,世界变成单纯的灰度阶梯,除了那些被能量环绕的地方。哈利身上环绕着红到发黑的光,这是他身上的魔力痕迹。我看向格雷厄姆太太,她身上有一些浅浅的黄色光芒,这是她的生命力,并没有什么超出普通人该有的能量。
我闭上眼。再睁开,世界又恢复了该有的样子。我有些疲累,是来自于使用第三只眼观察世界的后遗症,许多巫师不愿意用第三只眼的原因也是这个。除此之外,就是你永远无法忘记你用第三只眼看过的东西——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在我很小的时候这听起来很美好,如今则不然。
“我知道你已经和警察说了很多话,但是你能再把这些和我们说一次吗?”哈利问到,“你是怎么发现迈克尔失踪了的?”
“不是我发现的。”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那是我回来的那天早上。我回到家,发现迈克尔的书包还在家里,我给学校打电话,她们说他没有去上学……”
“回来的那天早上?你头天不在家?”我问道。
“我在一家直销公司工作。那一周是公司安排的休假,一些业绩好的员工被公司安排去加勒比旅游。”她低下头。
所以她其实有一周没有见过迈克尔了。我默默记下。我猜哈利也意识到了:“你丈夫在哪里工作?”
“凯文?他在化工厂工作……”
我任凭哈利继续他的工作。我走上去往的楼梯,格雷厄姆太太对此显然不在乎。警察肯定已经把这里查了个一干二净,但是我还是打算用第三只眼再看看。
二楼显然更有生活气息,每间房门都半掩着,我能分辨出夫妻的主卧、孩子的房间和一件小小的书房,东南和西南方各有一件浴室。孩子的房间墙上贴着深蓝色带星星的墙纸,地上还散落了一些乐高积木和游戏卡片,在第三只眼的视野中,所有鲜艳的装饰都变成沉闷的灰色。格雷厄姆已经消失了三天,他所留下的生活痕迹已经开始消退,但是不至于完全消失。
最为明亮的是一团黄色的能量顺着床铺通往走廊上,我顺着痕迹走着,从一堆杂乱无章的脚印里分辨出属于孩子的一个个小小脚印,最亮的痕迹通往靠近主卧的洗手间。我用脚尖踢开浴室的门,地上和墙上的瓷砖闪着刺目的黄光,但是比起浴缸算不上什么,后者简直像是大学舞厅里的迪斯科球,假如第三只眼是真正的眼睛,就会被刺痛的睁不开了。
“哈利!”我大声叫道,“哈利·德累斯顿!”
我不是法医学专家,但是老天保佑我看过足够多的《犯罪心理》。哈利从楼下跑来,我关上第三只眼,肉眼里,墙壁上干净的连一点霉斑都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
“血。动脉血——如果你叫我猜的话。”我说。我庆幸刚才没有摸过浴室门的把手。
“什么?”格雷厄姆太太问道。
哈利转过头,看向这个全然无知的女人:“请问你家的电话在哪里?”
警察一个小时之后才赶到,但我猜他们需要足够的时间聚集能够塞满一整间客厅的人。米奇·马龙警探不可置信地说道:“不可能——法医检查过这里。没有血液反应。”
哈利闭着眼,但不代表他没有在看:“米奇,她是对的。这里有过很多血液——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老天爷,怎么可能没人发现?”
“玛菲在去找凯文·格雷厄姆的路上了,法医也接到消息了。”米奇挠了挠并没有多少头发残存的头顶。我透过二楼走廊的扶手向下看去,正好看见一个女警带着格雷厄姆太太穿过大开的前门朝门外的警车走去。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英帕拉停在靠近门口的车道上。
“我没有感觉到死灵。”我说道,闭上眼睛,至少在离开这间房子的时候,迈克尔还活着,但是根据流出的血量,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是好消息吗?”米奇不确定的问道。哈利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但是被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我抬起头,一个高瘦的穿着灰色西装、领带打到喉咙口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他漂亮的绿色眼睛在室内也闪闪发亮。这样子很难认错人。
我的心脏不恰当地跳了一下,FBI特工诺曼·杰登有礼貌的对着我点了点头,伸手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那副黑色墨镜戴在脸上。室内也戴墨镜,我猜他和托马斯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抱歉。”他温柔地说道,我愣了两秒,才意识他指的是我们堵住了浴室的大门。我朝前走了两步,擦着他的侧面让开一条路,绝非故意撞在他身上,他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瘦弱,肌肉透过几层衣服散发出温暖的体温。我的鼻子从他夹克里的白衬衫上擦过。他闻起来像是柑橘和欧石楠,夹杂着一丝冷铁和硫磺的气息。
我们把犯罪现场留给杰登,这场景实际上非常好笑。后者在浴室门口旁若无人地蹲下,我们三个伸着脑袋,看诺曼用带着手套的那只手抚上两片瓷砖之间的空隙。肉眼来说,那儿什么都没有,但是在第三只眼的视觉下,那一块缠绕着一块血液留下的痕迹,非常非常明显。
“这是血迹。”杰登声音还是很温柔,但是语气非常笃定,“犯罪嫌疑人冲洗过现场,但是没法清理干净夹缝里的血迹。”
“我不明白。”米奇说,“法医鉴定小组勘察过这所房子……”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绑架案。”我说道,一阵疲倦袭来,是过度使用第三只眼看世界的后遗症,“足迹、指纹……没有人在寻找血迹。”
“可他们至少用紫外线灯照过。那是标准程序。”
“是强氧化剂。”杰登说,“洗掉了大部分血迹,只漏过了缝隙里。除非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在这里喷上鲁米诺试剂。”他站起身,取下墨镜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我注意到他的手又开始轻微的颤抖。
“狗屎。”米奇骂到。他骂的不是杰登。
“迈克尔·格雷厄姆的爸爸在化工厂工作。”我开口说道。
杰登点点头,他垂下眼睛,鲜艳的绿色消失了:“我们会顺着查下去。你是克劳奇小姐,我没有记错的话。”
“叫我格洛里就行。”尽管我欣赏他的漂亮脸蛋、高挑身材以及沉静疏离的性格,也并不代表我愿意触碰他刚刚才摸过犯罪现场的手。我把两只手都塞进裤子口袋里。他万一非要跟我握手呢。
“格洛里,还有德累斯顿先生。”他点点头,“我记得玛菲上次说过,你们在调查儿童绑架案?”
“连环儿童绑架杀人案。”哈利纠正他,“不过显然现在对于是不是连环案件有了不同的想法。”
“前两起案件的现场我已经去看过了。”杰登说道,“确实和这起案件的不一样。假如说另两场案件是模仿折纸杀手……”
“这起案件是copy cat的copy cat?你觉得另两起案子不是折纸杀手做的?”我问道。一个罪犯就够我们受得了。我不敢相信杰森的话是真的,但是他的理论确实很有说服力。
“老天,那我们如今有三个凶手要抓了。”米奇低吼一声。
我感觉一阵反胃,杰登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尽管他尽力隐藏,还是能看出他很不舒服,我理解针对孩子的犯罪会让人难受,但是诺曼·杰登是专业人士,不该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发出一声轻喘,从胸口口袋里夹出两张名片递给我和哈利。
“这是我第一次拿到FBI的名片。”哈利说,他把名片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真是荣幸。”
哈利·德累斯顿从来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或者说白了,他总是后知后觉。米奇·马龙是个好警察,但是他的观察力仅限于面对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也就是说,他们谁也没有发现杰登的不对劲。
“我现在该走了。”杰登轻声说。
哈利耸耸肩,给他让过一条路,米奇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法医小组的不是,而哈利则负责拍他的肩膀安慰。
只有我注意到杰登下楼的步伐不稳。如果不是他身上毫无酒气,我会以为他昨晚喝大了,在穿过一楼的门厅时,他的脑袋不自觉的来回晃动着,这种状态不可能开车。我注意到他尽量把肩旁靠近一边墙壁,却没有伸手去扶。
我撞开哈利,快步朝杰登的方向走去。“杰登特工。”我在他走出大门的时候轻声喊道,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但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变得很快。
我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拉住了他。
出乎我意料之外,这感觉绝对算不上愉悦。
他的肌肉很僵硬,这一点小小的拉扯就几乎让他向我倒下,不过这都不要紧,他的颈侧撞在我的耳旁,血管好像摇滚乐队一样响亮而吵闹,这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我抬起头,他的头半垂下来,我看见他的瞳孔在中午的日光下放大,浅色的虹膜几乎消失不见。
我不是美国人。我在苏格兰山区的寄宿学校度过我的少女时光,那种环境是绝对纯洁的,因为连电脑都不存在,更别提互联网了。但在我有限的几次伦敦之行中见过这种眼睛,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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