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然提到的三妹,是季家几年前刚认下的女儿,本姓夏,名叫茵茵。
夏茵茵一直以来被养在深闺,鲜少露面。因此当桐月得知这个消息时,还颇有些意外。
“叫夏茵茵?”
她站在一棵大梨花树下,白色花瓣雪玉琼浆般纷纷扬扬落在娇贵的丝绸布料上,但她没有在意,只是低声又问了一遍:
“这消息千真万确么?”
“千真万确。”亲信说。
桐月一瞬不说话了,她似乎想到了很多,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目光抛去很远的地方——那方向正有三个玩闹的女孩子,嘻嘻哈哈踢毽子咯咯笑不停。
很久以前一直在寻找的人,忽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了,突如其来的架势让人有些始料未及。更让桐月没想到的是,这个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季家养女、三娘子茵茵,以一种张扬高调的派头,被册封为夏妃,成为了洪孝帝另一位出自季家、位居高位的妃嫔。
她原本有些怀疑,这份怀疑最终还是随着时间渐渐变成了确凿的肯定。一入宫就身居高位的夏妃其实并不算多么倾国倾城,即便努力做出优雅的姿态,始终让人觉得画虎不成反类犬。
但她的这点瑕疵很快就如同轻烟一样消散了。
没有谁能像她一样,在入宫不久后就拿出了《水调歌头》这样令人拍案叫绝的传世名篇,更何况她实在是一位有许多奇思妙想的女子。
在她的带动下,肥皂、玻璃,甚至于能用到战场上的新式火药,一一被应用到了大燕。她因此水涨船高,地位一度超越了这个王朝另一位权势滔天的女子婉宁公主。
而桐月,也在观察许久后锁定了目标。
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桐月穿梭了许许多多的世界,以S级的身份参与难度不同的剧本,不是为了所谓的各种任务积分。她唯一在乎的、最珍视的人,她的亲妹妹桐宁,在若干年前的某一次任务失去了音讯。尽管人们安慰她,只是暂时失去了行踪,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和妹妹有特殊心灵感应的桐月,很早就意识到,她的妹妹已经离开了。
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三岁的那一年。一朵还没有开放,就过早枯萎的花骨朵,像其他没有名字的任务者一样,离开时没留下任何踪迹。
能悄无声息地抹杀一个自带系统的高级生命体,这件事怎样看都透露着一种诡异。桐月寻找了许多相关的资料,溯回妹妹的任务记录,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去寻找异常,终于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一定出现了某种超脱规则的存在,对原本的剧本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扭曲了世界原本的运行规则。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这句诗的意思是说不要怀疑这个世界的女主薛芳菲,名字叫夏茵茵的女子才是要注意的对象。
聪明的桐宁,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异常,在上一个世界留下了这样的隐语。结合夏茵茵的表现:《水调歌头》、肥皂、玻璃、火药,种种超乎常规的表现,让桐月最终断定,她的身边有一个强力的存在,能帮助她吞噬拥有系统的桐宁,能让她拿出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这个存在到底是什么,他们到底有什么其他的手段。在弄清楚对方的底牌之前,她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
明义堂最近出了一桩热闹事。
久被放养在贞女堂的姜二娘子姜梨,竟然和孟宣使府上千金孟红锦做赌,要赢得明义堂的榜首。
这实在是一件稀奇又令人忍俊不禁的事。
谁都知道,姜二娘子当年是因为“弑母杀弟”一事被姜家赶去了贞女堂,多年来,不说是否六义皆精,能否识文断字尚且是个未知数,而她侥幸入了明义堂,竟然斗胆应承下这样的挑战,让人不知该佩服她的胆量,还是嘲笑她的无知。
校考六义、书、礼、算都是在校验屋子里的试纸上誊写,五日后出榜。唯独射、御、乐都在明义堂的校考场上当众进行,出场就可放榜。
人人都不看好的姜梨,竟然和临时组建的考组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但如今到了“乐”测验,同她一起比试的,还是同出姜家的姜家三娘子姜若瑶。无论是对比赛结果的期盼,还是对姜家二女相争的好奇,这场比试都得了燕京城上下的关注。
已是八月初。夏日最难熬的暑气基本过去,再加上昨日刚下的雨,空气倒是格外的清新。姜若瑶身着一件烟霞色的衣裙,粉莲般款款上台。她生得俏丽,今日又特意修饰过,真如同一朵颤巍巍含苞欲放的花朵,举手投足都是楚楚动人。
去年姜若瑶以一曲《化蝶》拿到了榜首,今日不知又会展现出怎样高人一筹的技艺。台下有人打趣周彦邦能得到这样一位色艺双全的未婚妻,但周彦邦虽然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眼光却不由自主地抛向了另一边。
那里站着姜梨。
她眉眼淡淡,并无多少精巧的首饰,整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就无形中吸引了自己全部的视线。若要比喻,姜若瑶是精描慢写的工笔画,姜梨就是挥洒之间自有真意的水墨画,两种是不同的风格,但他不知为何,总是有意无意地似乎被水墨画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姜梨察觉到对面的目光,心里只觉烦扰。
倘若周彦邦能和姜幼瑶同仇敌忾,她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只是不知道他在真正的姜梨死后,又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她心里正想着,柳絮突然说:“看,她开始了。”
姜若瑶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平心而论,她确实琴艺远超常人,一首《平沙落雁》,似乎已经奠定了局面。待她一曲弹尽,场上响起了连绵的拍掌声,人们对她的琴技赞叹不绝,仿佛已经看见了姜梨输掉比赛的结局。
但姜梨依然在笑。她还是那么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姜若瑶迎着众人的恭贺声下了台,神色倨傲地看向姜梨,可姜梨接过她挑衅的目光,嘴角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种包容的眼神,好像她才是那个注定的、无理取闹的手下败将。
看你得意到几时。姜若瑶有些气结。
没有人怀疑这场比赛的输赢,一直在贞女堂长大的姜梨怎么看都不会有机会接触琴艺,而这偏偏又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练习学习。但出人意料的,姜梨表现出了谁都没有想象到的能力。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她唱得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
在台上评判的人,有萧德音、惊鸿仙子、师延,还有两位意想不到的人,肃国公萧蘅和新科状元沈玉容。
若要说姜梨的歌声有多么高明,那倒也未必。明义堂的高门子弟从未见过在琴艺比试的校场比赛歌喉,更何况姜梨唱得一看就是不出名的乡间小调。人群窃窃私语,悄声议论她是不是担心露怯特意选择了奇淫怪巧,但这些议论声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琴声变了。
从轻快的乡间小调,一瞬变成了高渺悲怆的哀鸣。痛、泪、苦、恨,但最终化为一声释然的叹息。坐在台上观望的师延,忽然发出了发现至宝的高呼:
“这是《芳菲落尽梨花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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