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相思-04

“你后悔过吗?后悔当年执意报恩,走上如今这条路。”她在相柳的营帐之中,与他对坐饮酒时,如此问道。

“又来?”相柳的酒盏握在手中,闻言失笑,“每次酒意酣时你总要问上一遍,这么些年了,还不嫌烦吗?”

帐外有蛙鸣此起彼伏,弦月高挂,微风轻拂,在她身旁淡声揶揄的男子仿佛一泓深潭,澄澈却幽深。此间本该寂静,潭水本应冰冷彻骨…… 可他收起了那些对外的冷酷,只将点点温情…展现在自己面前。

“我不曾救你于水火,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搭手。就算我不在那里,相信以你的能力最后总也能自救。”忽明忽灭的烛火中,望舒凝视着对面的人,目光旋绕在那人的眉梢眼角,她的眼中有细碎波光…… 半晌,那些没再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嘴角的苦涩,随着盏中酒被她闷声饮进心间,“怎知,你那般愚蠢。”

“你口中的不足挂齿,却是真切救了我。”相柳的神色显然是并不认同对方所言,“那时我已因伤势严重和流亡多日的奔波陷入昏迷,垂死之际,哪里又能作何自救。”

‘况且,你确实救我于水火。自水中,救起了一条从奴隶死斗场里逃出的,濒死的九头蛇。’他暗暗反驳着,倏尔开口:“我看你才是说着蠢话,胡言乱语。”

……

她是在找寻据说已惨遭灭族的鳛鳛鱼下落的途中,顺手于涡流中救下的相柳…… 那时,辰荣还没有被灭国。

醒来后的小相柳十分警惕,龇牙咧嘴,神情凶狠地似是想将对面的陌生人吓走。

望舒瞧着眼前衣衫褴褛脸色苍白的狼狈少年人,她的面上不起微澜,并不在意这人过激防御的模样。世上不如意的悲苦之事时有,她虽不是恶人,却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佛子菩萨…… 可真撞到眼前了,总也希望对方能活下去……

只见她轻俯身伸手到对方身前,小少年作势要狠狠咬下去,被女子眼疾手快的缩回了手。相柳对面的陌生人不曾动怒,反倒一反常态地笑了笑,他有些错愕疑惑,下一秒,望舒出手极快,她的左手掐住少年人下颚,使其微张开嘴,另一手将方才掌心中的丹药塞进他口中。那丹药入口即化,带着草药的醇厚苦意,融化在相柳的口腔……

望舒站直身姿,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蜷坐在地上,似乎想将口中物吐出来的少年人,平淡无波地说道:“这么想活,可要好好活下去呀。”

那不知名的女子,转身离开前,给他留下了一只装着银钱琐碎的荷包……

……

辰荣旧部的所有余兵都清楚,他们这群无所依的人只是在等一场终将走向灭亡的仗。复国之路何其遥遥,破了国,失了家,他们已再无归处。

而她未曾想到,有个傻子竟跋山涉水找了过来,竟真的找到了她…… 不该如此的,这场既定的宿命,着实不该……

义父老了。他的人生只为了复国这一件事而活着。望舒知晓,倘若失去了这个目标,他会死。可相柳又何必随着这艘注定要撞礁沉没的危船,执意不肯弃船逃生呢…… 想到这里,也只能长叹一声,道一句:“都是痴人。”

-现下-

“让你于心不忍,生出愧疚的人,是涂山璟吗?”相柳问。

望舒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甚是泠落疏离,瞳孔冷淡眼尾微挑,不置一词的睨着人,就如此刻一般。

帐外的风比起适才喧嚣了起来,地下零落的枯枝被狂乱卷起,呜咽嘈杂。不知栖息何处的飞鸟被惊起,啼鸣声散落在这驻扎着辰荣军的偏僻孤寂的山中……

摇曳烛火旁,女子的双眼似潋滟水波,泛着粼粼光彩,又恍若层层涟漪,一圈圈的波纹,引得与之对视的人忍不住坠落、深陷其中,一如经年困住他的水中漩涡。

“我非草木,算计一场,如何无愧。”她认下自己有所愧。

相柳沉声开口:“他早已在局中,你又能如何。”发生在青丘的那段逸事,相柳已然知晓了后续。

“你将涂山璟留在溪边,又要玟小六去装作偶然碰见,把人捡回治伤。”他看着眼前人姿容昳丽的脸庞,纵使神色冷矜也依然惑人心神。蛰伏已久的恼火与困惑在他身体里愈演愈烈地燃烧,就快要烧断理智,相柳的眼底透出一丝惊人的阴戾…… 九头蛇从来不是性情温和好相与的妖怪,此时也只是因这人才有所忍耐。

女子眉目流转,面对对方暗含诘问不解的发难,复又笑了起来,她不再继续谈及青丘如何,涂山璟又如何,转而说起:“相柳,你的心里其实从未认同义父的坚持,对吗。”那笑甚是顾盼生春,其中又带着几分落拓意气,“当年,我多般劝阻你,偏你这样痴傻,硬要扔作驴肺,平白辜负我的好良心。”她半真半假嗔道。

望舒,若说月华成妆的蟾宫月神,不如拟作洛滨…… 虽说红粉骷髅、皮相虚妄,却终究难敌她秋水剪瞳眉黛春山的姿颜姝丽。相柳此时难以免俗的被面前的好妍色迷了眼,竟脱口而出:“你既已知前路必输,停下来不好吗?”这句话他想了千遍万遍,许多年来囫囵吞在腹中,总也未想好如何开口。

他总是,非常不像他本性的,思考该如何尽婉转、尽旁敲、尽曲折温和,怎知一腔怒火浇灌下是这样直截了当……

“…小玉,赌一把吗?”

不知何时,人已坐在了他身侧。溶溶月色下,帐外呼啸的风归于平静,连蛙鸣与鸟啼也一并消失。案上的博山铜炉中燃着女子带来的香料,沉郁缭绕的松竹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气,让人渐渐凝神清心……

相柳的耳朵早已练就,将望舒给他起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诨名置若罔闻的地步,闻言只故作冷淡地问:“赌什么?”

“就赌,”她的眼中顿生一番趣味兴致,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突然找到了令人惊喜的玩具,“涂山璟,能否做回涂山家主的位置。”

相柳嗤笑一声,幽幽道:“你这偏袒的不是一星半点。他涂山璟正儿八经算起来,可从来不在家主的位置上坐过半天。说做回,未免也太抬举那小子了。”

望舒抬起眼睛,笑得旖旎,仿若蛊惑,随后轻启朱唇:“哎呀,被发现了。”话虽如此,却全然毫不在意。余光里,她望着被风吹开了缝隙的门外山林中,似乎是起了雾…… 女子用自己的臂膀轻巧地撞了下对方,就像从前彼此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以一个亲昵的、些微示弱的,带着和好姿态的举动。

“青青,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结局。”她边说着,边伸手去扯相柳那近在咫尺的衣袖。而相柳,放任她如此的小动作。

“我从前与你讲——金钉朱户,碧瓦雕檐,翠霭楼台,宫花御柳;飞龙盘柱,祥光笼瑞,金碧交辉,盛极一时。”望舒适才叹了口气,那衣袖被她攥住又放开,复在指尖一圈圈缠绕,“然,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她将对方被自己弄皱的衣袖慢慢抻平,语气舒缓,悠远而平淡:“…气运将尽,烈火烹油,不逢时,不时宜…… 不得不,顺势而下,方为唯一出路。”

相柳变了脸色,带着火气抽出衣袖,含怒讥讽道:“就算唯一的出路是死路一条?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还能蠢到超出我的认知!我看那毒不是留在你的血里,该是都流进了脑子,把你毒傻了!”

面前的九头蛇妖,白衣胜雪,纤尘不染,风姿卓越,俊美妖异。他本该自由自在、率性不羁,就算只作为防风邶过活也好过现在…… 被『义』字困住,遭恩情裹挟,随性不得,洒脱不能。

‘义父,您当初真不该同意,将这样一条至纯固执的傻蛇留在麾下。天资聪颖,灵力强悍,实力超群有何用?它是个蠢的,不知变通,学不会弃船逃生的笨蛇。它太笨了,显得您与我,都像个不赦恶人。’

望舒仰视着这个站起身张牙舞爪的,昔日的小蛇妖,这个时至今日仍想带着自己与义父,连同辰荣军一起活着的军师大人…… 她倏地伸手将人拉下,撞进怀中……

相柳在女子出手的当下有一丝错愕,等察觉自己跌入对方怀中更是顿时怔住,只听见落在耳畔狡黠俏皮地轻笑。

她将小蛇妖一丝不乱的银发揉得凌乱不已,恍若银辉洒落的稻草,横亘无序地堆叠支棱在头上…… 相柳的眼神和呼吸都有些错乱,思绪茫然地被动接受着女子突如其来的捉弄。

“你?”他姗姗来迟的反应过来,挣脱对方,打算找人算账,却又撞进望舒秾艳至极的盈盈笑意中……

“是我忘了。阿春是整个军营里最最聪慧多智的军师大人!”她如是说。

……

“碧玉”是“柳”,“小玉”为同理变形;文人多以“柳”点春色,“阿春”、“青青”一干等诨名由此变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长相思-0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镜中色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夜渡佛

春盼莺来

岁岁平安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综影视】而我重蹈覆辙
连载中不谈恋爱谈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