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猫离开,长庚盯着桌上留下的食盒发了会儿呆后打开盖子,端出两盘尚且温热的槐花饼。他拿来筷子尝了尝,清香软糯,入口甘甜,是布耶尔惯常的超高水准。
只是吃完一块后,他便放下筷子,以手扶额,平静的神色渐趋懊恼——真实情况确实像阿赫玛尔他们猜测的那样,起码**不离十。
刚接触布耶尔时,长庚对她的认知非常单一。这位来自异世的神明,友好温和得不可思议,似是佛经中慈眉善目的观音娘娘到了人间。
她好像对谁都不设防,于昏睡中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环境和人,连丁点警惕神色都没有,有问便答有求必应,跟她说什么都相信,从来没怀疑过他们会不会是别有用心的坏人。
这让长庚感到疑惑,这位温温柔柔的姑娘真如她所言,当过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吗,怎么这般……单纯,会对见到的每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给予善意,还是说布耶尔只是倚仗神明的能力,自信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
这种浅层印象,一直维持到雪夜罚跪的顾昀回府那天。布耶尔察觉到他无法公之于众的情愫,利用顾昀激起他对皇位的想法。不可否认,他确实心动了,与此同时又冒出些许古怪隐秘的失望——她这样的人……神灵,竟然也割舍不下权势吗?
但没过多久,他问起布耶尔的目的,得到她想改变百姓穷苦现状的回答。汽灯映照之下,神力伪装的黑眸格外认真,他能感觉到这的确是她真实想法。
长庚愧疚于先前的妄加揣测,布耶尔对百姓的在意程度超过了她自身,无论是战时透支神力,还是他带去西北的一盒帝屋果,都说明了这点。
顾昀离京,布耶尔搬去了隔壁,长庚跟她之间的交流反倒比住侯府时多,总是在担心他忙于政事顾不上身体,今天更是带着云渺过来,试图缓解他精神压力。
记事起姨母胡格尔虐待他,养父徐百户是个好人,可惜总不在家,认顾昀当义父后才过了两年正常点的日子。幼时长庚也不是不渴望母亲,随着他长大,这点遗憾被淡忘放下,却措不及防地在布耶尔这里得到弥补。
长庚分辨得出来,布耶尔不是担忧夺取皇位的工具有损,而是长者对于小辈的关怀。这种来自女性长辈温暖周到的爱护,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少见又难得。
玻璃的确已经做出来了,匠人们还发现其可以代替琉璃,甚至成品更漂亮精美。目前这东西一面世,哪里有让平民百姓做窗户使用的余地,不过反倒能借机从世家门阀身上刮一层皮下来,但这与布耶尔将方子交给他时的初衷相背。
就像懂事乖巧的孩子,不会希望母亲对自己露出失望的神色。长庚不太想让布耶尔知道此事,犹豫中谎报了进程,让它出现时间压后点,可这会儿仔细想想,她大抵也不会在意自己使用这种手段,他完全可以直言。
……那顾昀呢?
想到这儿,他闭上眼睛,抬手按在心口,薄薄两层布料之下是满布陈年旧疤的胸膛,连顾昀都没见过,如今却成了跟李丰推拒周旋的工具。
长庚不后悔走上这条路,也接受了自己可能会变成一个搅风弄云不择手段的人,但顾昀能接受吗?当年南疆匪窝里,他连逼供都不愿让已经成年的自己在场,若知道心爱的枕边人竟觊觎他外祖家江山,若看见疼爱的小义子光风霁月下藏匿黑暗……
经历大雨洗刷,窗外树上的绿叶油亮如新,有风吹过,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叶脉滑向叶尖坠落,砸碎一滩积水映照的曲折树影。
屋内,桌边温润俊秀的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晦暗之色。
这天夜里,本该两天后才抵达京城的顾昀悄无声息推开自己房门,手上还拿着半块咬了两口的槐花饼,他一抬头,正要往里走的脚步顿在原地。
顾大帅将沈易和押送队伍甩在身后,不眠不休地赶了好长一段路,回侯府时已经三更,饿得前胸贴后背。路过前厅顺了桌上几块饼垫垫肚子,悠哉悠哉地拿起最后一块回自己院里,准备休整一宿等早晨去吓长庚一跳。
不料到长庚先给了他“惊喜”。
借着窗外月光看到本该是属于他的床上隆起一团,顾昀好悬没让嘴里将咽未咽的饼噎着。他脚步一转轻盈地退了出去,三两口将剩余半块嚼吧嚼吧咽下,找来些水简单洗漱一番,这才做贼似的悄摸进屋。
轻手轻脚来到床边,顾昀神色软和下来,用视线隔空描摹着长庚眉眼,到底没舍得叫醒这鸠占鹊巢的人,准备去椅子上将就一晚。
只是他目光未从长庚身上移开,就听床上这人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变得稍显急促,眉心蹙成一团,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自乌尔骨解后,这种情况基本没在他身上出现,但普通人偶尔做个噩梦并不奇怪,顾昀虽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但也提起了心。他侧身坐在床边,轻轻晃着长庚肩膀,放柔了声音唤他。
“长庚,长庚醒醒……”
长庚激灵了一下,猛得睁开眼,倒抽一口气,呆愣愣地盯着床边的人。
顾昀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清醒点没?”
“子、子熹,你……”
他声音沙哑,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颤着手抓住顾昀手腕,感受到对方体温后确认了什么一般缓了口气,撑着胳膊肘坐起身,扑过去紧紧抱住顾昀。
顾昀被他的力道冲得往后仰了一下,稳住身体后拍拍长庚,暗示这倒霉孩子别抱这么紧,他快喘不上气了,“……没事了长庚,只是噩梦。”
长庚稍稍松了一点力道,头埋在他颈窝,抖着呼吸轻轻“嗯”了一声。
下午一番胡思乱想,导致长庚格外想见到顾昀,便住在他屋里试图汲取一些安全感。可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长庚方才梦见顾昀发现他谋夺江山,说后悔将他从雁回带回来养大,口目溢血地消失在他面前。
那梦实在太过逼真,直到现在被顾昀拍着后背安慰,他都仍然心有余悸。
感觉到透过单衣传递来的心跳放缓些了,顾昀起身,去桌边倒杯茶端过来。他身后,长庚的手伸向他的方向停在半空中蜷了两下,又乖乖落回被子上。
“给。”
长庚接过杯子,冰凉的茶水入喉,冻得他彻底从梦魇中脱离出来。
顾昀拿走空杯放回桌上,“唔,还没问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想你了。”
顾昀动作一顿,反应过来他意思后声音带上笑意,“我也想你,所以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提前两天赶回来了。”
他脱了外衣上床跟长庚躺在一起,两人这会儿都没什么睡意,索性聊起天。
“缓过来了?”
“嗯,我没事,就是……”长庚轻声道:“梦到你不要我了,那梦有点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记得你来侯府后,我撞见过一回你做噩梦,”顾昀偏头看他,“……以前夜夜梦见的,也是这样的事吗?”
“……”
没听长庚吭声,顾昀侧身将他揽到怀里,“去年秋天,我行军至中原,路遇一伙以‘起义’为名趁火打劫的土匪,捉到他们自称‘火龙’的匪首,一身的刀疤,还被火烧过,审问过程中,我们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把蛮族的女人刀,是胡格尔的。后来,我去找了陈姑娘……”
顾昀说着,帮长庚把他散在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为什么以前问你乌尔骨的时候不说呢?”
长庚颤着那双比中原人更浓密的眼睫毛,低声道:“……怕。”
顾昀一愣,放在长庚耳后的手顺势端起他的脸,“怕什么,我吗?”
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顾昀手上,经两人的呼吸拂过,带起一片凉意。长庚将那点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的水光眨出去,深深看了顾昀一眼。
只一眼,就让顾昀明白了什么叫“爱生忧怖”。
顾昀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咽下了。指腹抚去长庚脸上的泪痕,顾昀倾身将他压在下面,狠狠亲了上去,以行动来代替言语。
长庚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片刻后,顾昀手撑在他耳侧,扬了扬眉:“现在还怕么?”
长庚:“……”
真是很抱歉断在这里,这会儿实在写不动了。
以及,我试了试,发现老实人果然写不了太起伏的桥段,也不忍心让那些狗血的误会啊啥的,发生在主角们身边,而且这可是本治愈文啊!(震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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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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