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杜丽啊。”微笑着听完女祭司转达的王的絮叨,恩奇都绿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她,所有的不可说都融成了一汪碎金的湖泊,“我们的王就要拜托你了。”
女祭司才出口的称呼就这样戛然而止,她强笑道。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但如果恩奇都大人和艾斯特大人在王身旁劝谏,王会更高兴的。”
艾斯特替恩奇都把乱糟糟的鬓发拂到耳后,笑眼看她。
“我可不行,我可是个差点儿把人类带上陌路的糟糕神明,只能在吉尔下所有政令时夸他英明神武。恩奇都……”
“我也不行,我活不了多久啦。拉雅,这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的。”
乌鲁克的英雄正在逐渐死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只有不懂得离别与死亡的神明还能一如既往的和他谈笑。
“那以后就没人和吉尔打架了。”
“你不和他打吗?”
“他舍不得呀。”艾斯特笑答。
于是恩奇都也笑。“是啊,他舍不得。”
“那你舍得吗?”艾斯特缓缓收紧拥抱他的手臂,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从他胸膛传出的声音沉沉闷闷,“舍得吉尔,舍得我?”
西杜丽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只剩他们两个相拥在床上。
“……我当然舍不得你和吉尔,但这就是命运啊,艾斯特。”
恩奇都微笑,轻抚着他的肩背。
“从芬巴巴肺腑中发出的,数万人的哀鸣。如果这哀鸣是冲着让他们痛苦的对象所发,那就也好。因为我和吉尔伽美什,早就有了被憎恨的觉悟。而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命运的一环,或许是那哀鸣的诅咒,又或许不是,但在所有决定之前,我都已经做好觉悟。”
“即使是死亡?”
“即使是死亡。”
艾斯特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反而是恩奇都握住了他的手。
“芬巴巴很喜欢你的花,我见过她最高兴的日子是你送她的花环的那天。”
“纯真无暇的心灵才会因一串简单的装饰感到喜悦。”
“吉尔也那么说,但是艾斯特,纯真无暇的心灵也未必会仁慈,它的爱恨残忍或许更复杂于……”恩奇都收住了话,低头亲了亲神明懵懂的眼睛,“我希望你永远不懂这句话。等我死后,在我的身躯上为我种上温暖心灵的红花和令心灵休憩的白花吧。”
“……好。”
门外。
西杜丽捂着嘴泣不成声,吉尔伽美什与他的爱人和挚友仅仅一墙之隔,却再也没有再进一步。
他默不作声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去。
那一天来得很快,本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恩奇都突然有了外出散步的兴致,吉尔也难得没有政务缠身,他们相携着在山间散步,不曾言语,只并肩走着。
直到恩奇都突然倒下,舍马什退去了云后,恩利尔令暴雨击打大地,惨白的闪电如同利剑那般划破苍穹。
命运最擅长在平静中摧毁希望。
吉尔伽美什的痛苦哀嚎从大地传向天空,罪魁祸首伊什塔尔哈哈大笑的观赏着仇敌的软弱失态。
高高在上太久以至于显得无知愚昧的星神手足无措的握住这双挚友的手。
他徒劳的翕动着唇,说不出话来,只好低低的、急促的呼喊着王的名字。
“吉尔、吉尔、吉尔……”
回应他的只有右手手背上越发加重的力度攥得发白的皮肤和左手掌心里越发冰凉的温度。
云端的神座上,安努虚虚拢着金杯,任由伊什塔尔拎着酒壶为他斟满艳红葡萄酒。
他持杯垂首饮啜,一举一动间天成的风韵同那泥作的人偶在晚宴上仿佛,只是他没有得到爱人的吻。
伊什塔尔把吉尔伽美什的痛苦当做佐酒的小食,她狂笑着饮下美酒摔碎金杯,赤着脚在血泊般的葡萄酒里起舞。
安努看着她形骸放浪的庆祝,撑肘支头的姿态是一贯的傲慢懒散。
熔金的眼眸映射出伊什塔尔玄身跪坐他身前,抬起手臂拽住他腿上的布料。
“我父,星辰终将属于你我。”
低眸看她的安努眼中既冷又利的灿金被黑羽似的眼睫遮掩住,只唇边勾起的笑越发明显。
幽冥的地府,涅加尔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划过里拉琴弦,散漫的不成调子的碎音落在空荡荡的冥府里也微弱得近乎于无。
反倒是埃列什基伽勒哼着歌,明明旁听了七天六夜的琴,偏偏只选了一句翠色消融翻来覆去的唱。
“艾蕾,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女神不以为意的嗤笑。
“你难道不喜欢这句吗?”
涅加尔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答非所问。
“雨声这么大,一定是很好的晴天。”
“希望我们的客人也这么认为。”
这是恩奇都死后多久呢?
三天?一个月?还是半年?
站在王宫高墙上目送着趁夜色离开城邦的王的艾斯特静静想着。
糟糕,我好像也记不太清时间了呀。
“殿下。”西杜丽忍不住转过头看他,欲言又止,“真的不拦下王吗?”
“有些事不去做的话,他会耿耿于怀一辈子的。”金发神明注视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星夜与大地的交际处,淡淡笑道,“如果拦得住,他也不是吉尔伽美什了。”
长生草与蛇也罢,冥府里不肯离去的恩奇都亡魂也好,那是属于英雄史诗的最后一章,而非神明忝颜立足之地。
好歹也做过一段时间不成器的王者,艾斯特想,还是先帮吉尔把乌鲁克治理好吧。
王的离去并未给乌鲁克带来太大的影响,暂代王职的王夫在西杜丽的辅佐下很快掌握了批阅政务、处理政事的技巧并在飞速进步着。
艾斯特性情平和,跟时不时磨刀霍霍向群臣的吉尔伽美什比起来简直就是温柔如水,虽然在定罪后直接处罚的动作比吉尔伽美什王还干净利落。
可能这就是想要愉悦和只是判决的区别吧。
悄悄挪了挪脚避开血糊糊的人头轱辘轱辘滚到自己脚边的大臣抬手擦了额头上的汗时这样想。
风尘仆仆的吉尔伽美什王回到乌鲁克的那天一切寻常,既没有狂风骤雨也不见百花齐放,有的只是艾斯特心满意足的把手中的泥板一扔,通通倒进他怀里后的松出的好长一口气。
“还好你赶回来了,要不然我怕没法和你交代了。”
吉尔伽美什低声轻嗯,很平静的开头。
“要走了?”
“要走了。”
他们一个没有开口挽留,一个没有开口解释,不需要道别,也不用约定归期。
他们在穿过殿门斜斜刺进地板的光柱里接吻,金发快要融金光里。
他们谁也没有睁眼,因为彼此太过闪耀。
“星辰将替我注视你。”
“我将注视星辰替你。”
孤傲的王者依旧高居王座之上,回归的神明仍然自囚山崖洞中。
乌鲁克的天空永远有明星闪烁,高加索山间雄鹰振翅击长空。
总有一些很好很长的梦。
涅加尔,冥府主宰,烈日化身,战争与瘟疫之神。
和安努在神话里应该是爷孙关系,但是这个有点超过了,姐妹对照兄弟会好一点(bushi)虽然夫妻和父女也差辈分了,但是神话嘛,辈分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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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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