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族内训练的时候,负责思维训练的老师曾经问过自己的学生一个问题。
如何控制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立刻就有学生提出反驳: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弱点的人。只要是人,就有**,只要有**,就会有弱点。
老师点头说,对,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没有弱点的人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把自己的弱点隐藏得很好的人。
只要能够发现这些弱点,那么这个人就可能为自己所用。
然而在最终测评的时候,老师发现了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张海花。
他与其说是没有弱点,不如说是没有**。张家的训练非常严苛,就连吃饭也是在训练的间隙,进食少量的食物。张海花每天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训练,然而在难得空闲的时候,其他孩子都或者睡觉或者玩耍,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天,或者望天花板。从没见他表现出对什么东西的兴趣,也没见他有过什么特殊的感情波动,即使是在极其残酷的抗压训练下,他也没有露出过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哪怕挑一挑眉毛。
他极其的不合群,几乎从不和其他孩子主动搭话,一直是独来独往。张家的训练每天都有孩子死去,然而他一直是孤身一人,然后活到了最后。
在思维训练、体能训练等综合训练的最终评测表上,张海花的名字后面,跟着的不是“及格”、“不及格”、“良好”或者“优秀”之类的字眼,而是四个字。
族长预备。
这在张家千年来的历史上,恐怕都是第一次。
然而,“不合群”这一负面评价,在增加了“易容”训练之后,也被划去了。
就好像他压抑了许久的个性都被释放出来一样,当张海花戴上面具、缩骨装扮成别人的样子时,那些人的神态、动作、心理,都被揣摩得惟妙惟肖。世人千面,要模仿谈何容易,然而张海花却是随手拈来,对人心的揣摩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不但在他这个年纪十分少有,甚至是许多成年人,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披在人心之外的皮囊,就好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严丝合缝。
但是一旦褪下装扮,他又恢复到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冷淡无波的孩子,静静地坐到一边看天去了。即使是这样,他所表现出的演技也足以证明,他心中其实比谁都透亮。
这是神,这是神的雏形!
老师激动了。自从张承梦逃走之后,张家上层就一边封锁关于玉俑婴儿的消息,一边秘密寻找着族长的合适人选。下面的人已经有些骚动,对根本没有露过面的玉俑婴儿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质疑,已经没有时间了,以至于作为张家上层的这位老师也被派来考核学员。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完美无缺的人选,又如何不兴奋!
可是兴奋过后,他又担忧起来。在张家,等级制度森严,越是上层,享有的权利和应肩负的责任就越多,有不少有志青年致力于向上爬,但明显张海花不属于这一类。
他是真正没有弱点的人,要控制起来十分困难,让他作为一个傀儡族长显然不现实。但如果让他掌握了实权,他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不可预估的事情来——这位老师已经查明,张海花出身西藏墨脱,父亲是分家的一位男性,母亲是藏医,当年他被带来张家之后,母亲不久患病死去,父亲也郁郁而终,他如果对张家存在着什么怨恨,爬到族长的位置,显然更方便做事。这样一来,就会牵动很多人的利益……
张家势力交错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傀儡族长,显然比一个有实力的族长有用得多。
索性,这位老师单独找了张海花谈话,问他愿不愿意在张家担任高一些的职位。
张海花看了老师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好”,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老师反而不放心。要控制张海花太难太难,寻常的手段根本不适用——亲情友情爱情?他的父母早已双双亡故,而平时也没见他跟谁走得很近,友情和爱情更是无从谈起。而物质诱惑也是无稽之谈,张海花对物质的需求低到令人发指,在放野中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在猪圈下面打盗洞,待了一个多月。而放野回来上交明器的时候,孩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夹带,只有他,将自己拿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上交了。
无法控制的族长,和没有族长,这两个选择到底哪个更好?
老师踌躇了,但是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他愿意在张海花身上赌一把,因为他在这个沉默的少年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特别的勇气。他能对世间的风言风语淡然处之,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无疑是个内心十分强大的人,这种气度,很少有人能够拥有,至少在目前的张家,无人能出其右。
赌一把。
后来,在一个夜晚,他又秘密找张海花谈了一次。那一晚,他代表张家上层,和张海花达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协议。而就在这次谈话中,他确认了张海花的弱点——他是有弱点的。
他的父母虽已双亡,但在张家禁地的紫玉盒子里,还放着他的哥哥。在张海花看到他哥哥的一瞬,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悲伤表情。
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哥哥,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联系。
后来,渐渐有传言说,张海花就是传说中的玉俑婴儿,是张家上层放下来历练的。一直都在猜测玉俑婴儿真面目的张家人,没有想到自己谈论的主角竟然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纷纷加以关注。这个时候,上层开始频繁派人下来视察,更增加了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张家人越看越觉得张海花不像是普通人,渐渐地,正面的、负面的传言开始满天乱飞。作为族长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在传言最盛的时候,张海花曾经在训练中被人下过绊子,差点丢了半条命。
张家上层不会干预训练中发生的任何事情,但是张海花后来也没有找那个人的麻烦,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当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张海花这个人的时候,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人的差距。
这是一个令人站在他面前时忍不住想要跪拜的人,即使他还是个少年。
张海花的名字一时间人尽皆知,但他每日还是一如既往,训练,睡觉,吃饭。他对所有的传言都毫不在意。
张家上层在评测了张海花的表现之后,对他十分满意,于是族长的位置算是内部敲定了。
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逃亡十年的张承梦遭遇汪家人追杀,被发现凤凰纹身,汪家人利用这一点散布流言,使张家人对“张起灵”这一信仰产生质疑,同一时间,玉俑婴儿的谎言也被戳破,张海花顿时成为千夫所指。
然而就在这风头浪尖,张家大厦将倾之际,张海花站了出来,依然是淡漠的表情,淡漠的声音,说了一句影响深远的话。
“张家族长,由我来当。”
在张海花接过鬼玺,改名张起灵的那一刻,那个曾经教导过他的老师,望着他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为自己曾经对他的牵制与怀疑而惭愧。
这是个没有弱点的人,他所表现出来的弱点,都是他心甘情愿奉献自己的借口。他愿意扛起族长的责任,根本不是为了权力,荣誉之类的东西。
他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当初约定好了罢了。
老师站在张海花——不,张起灵的身边,待他转过身来时,猛地一挥手,对着站在下面的数千个张家人喝道:“跪下!”
偌大的祠堂里,跪满了张家人,他们神态各异,显然对这个新任族长并没有多少尊敬。
老师声如洪钟:“即日起,张海花更名为张起灵,司族长一职,掌鬼玺!张家族人须听其号令!”
而在张家众人俯身下拜的时候,这位教导过上任张起灵的老师,悄悄抹了一把眼睛。
这个成为张起灵的少年日后的命运,可想而知会十分艰苦。但只要自己的命还在,就会尽力辅佐,誓死效忠。
这位也是张承梦老师的长者,在心里喟叹。
而他在日后的内乱中以身相护,帮助犯了失魂症的张起灵逃脱,那又是很久之后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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