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明的大师课在美院的老教学楼里举行,教室挑高极高,阳光从北向的大窗户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缓缓飘浮的粉尘。薛易明提前十分钟到达,选择了一个靠后但视野清晰的位置。他今天刻意打扮得低调,简单的黑色衬衫,仿佛只是一位普通听众。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是美院的在校生和青年教师,每个人眼中都带着对知识的渴求和对陈老的敬畏。薛易明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妙地融入这种氛围。
盛阳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穿着素白的棉质衬衫,肩上挎着一个略显陈旧但整洁的画板袋。他看到薛易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走过来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你真的来了。”盛阳低声说,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愉悦。
“答应过你的。”薛易明微笑,注意到盛阳眼下淡淡的阴影,“昨晚又熬夜了?”
盛阳不好意思地点头:“准备今天课上要用的草图,一不小心就天亮了。”
这时陈老走进教室,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没有寒暄,他直接开始讲课,声音苍劲有力,在黑板上飞快地画着示意图。
“今天我们来谈空间的呼吸感。”陈老转身面向听众,“任何作品,无论是建筑设计、平面设计还是装置艺术,都必须有呼吸的空间。过于拥挤的构图会窒息观者的感知,而过于松散则会失去张力。”
薛易明原本只是陪同而来,却很快被课程内容吸引。陈老的见解独到,将抽象的美学概念讲解得生动具体。更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这些理念同样适用于广告创意——如何给信息留白,如何创造视觉的节奏感。
课间休息时,陈老径直走向他们这一桌。
“小伙子,带作业来了吗?”他直接问盛阳。
盛阳连忙从画板袋中取出素描本,双手递给陈老。老者接过,一页页翻看,不时发出哼声,表情难以捉摸。
薛易明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在陈老和盛阳之间移动。他能感觉到盛阳的紧张——年轻人不自觉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这里,”陈老突然指着其中一页,“解释你的构思。”
盛阳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他的设计理念。随着讲解深入,他的紧张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创作的热情。薛易明注视着他发亮的眼睛和生动的手势,感到一种奇异的骄傲。
陈老听完,久久不语,最后合上素描本:“有潜力,但还没找到自己的语言。你在模仿你欣赏的风格,而不是表达你自己的声音。”
盛阳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请问我该如何找到自己的语言?”
“经历。”陈老言简意赅,“去生活,去爱,去痛苦,去失去。艺术最终表达的是艺术家的灵魂,而不是技巧。”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薛易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盛阳的感情,不正是这样一种深刻的“经历”吗?
下半节课是实践环节,学生们被要求以“界限”为主题进行即兴创作。盛阳专注地开始在素描本上勾勒,薛易明则静静地观察他。
阳光透过窗户,为盛阳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微微蹙眉,时不时咬住下唇思考,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薛易明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盛阳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最初的吸引和占有欲。那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情感——他希望见证这个年轻人的成长,希望陪伴他找到自己的“语言”,希望成为他生命中有意义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过客。
课程结束时,陈老再次走向他们。
“下周开始,每周三晚上,我的工作室对外开放点评。”他对盛阳说,“带上你的新作品来。”
这无疑是一个珍贵的机会。盛阳激动地点头:“我一定来,谢谢陈老师。”
陈老转向薛易明,目光犀利:“薛总对设计也感兴趣?”
薛易明从容回应:“我一直相信,创意是相通的。广告和艺术都需要洞察力和表达能力。”
陈老哼了一声,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盛阳需要的是专注,不是分心。”
这句话像一记警钟,在薛易明心中回响。
离开教学楼,薛易明和盛阳漫步在美院的林荫道上。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老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盛阳突然说,“我不觉得是分心。”
薛易明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盛阳低头看着地上的光影,声音很轻:“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我反而觉得自己对艺术的理解更深了。你让我看到了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可能性。”
薛易明感到心头一热。这是盛阳第一次明确承认他对自己的需要。
他们走到美院著名的雕塑园,在各种石材和金属作品间穿行。在一座名为“对话”的双人雕塑前,盛阳停下脚步。
“你看,”他指着雕塑中两个相对的人形,“他们之间既有距离,又有联系。这种微妙的平衡,就是最动人的状态。”
薛易明注视着雕塑,若有所思:“有时候,距离本身就是一种联结的方式。”
盛阳转头看他,目光清澈:“就像我们吗?”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如此坦然,让薛易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看着盛阳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眼睛,感到自己一直以来筑起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也许吧。”他最终轻声说。
他们在校园里的一家小咖啡馆坐下。盛阳点了拿铁,薛易明则要了美式。窗外,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走过,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学时代,我常常在这样的咖啡馆里熬夜做作业。”薛易明回忆道,“那时梦想成为像陈老那样受人尊敬的设计师。”
“后来呢?”盛阳好奇地问。
“后来发现广告行业更有利可图,就渐渐偏离了最初的方向。”薛易明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初坚持下去,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盛阳注视着他:“但你依然在创作,只是形式不同。”
“不,那不一样。”薛易明摇头,“商业广告是为客户服务,而艺术是为自己的灵魂发声。我早已忘记了如何为自己的灵魂发声。”
盛阳沉默片刻,突然说:“也许你可以重新开始。”
薛易明惊讶地看着他。
“陈老不是说吗?艺术最终表达的是艺术家的灵魂。”盛阳微笑,“你的灵魂还在,只是需要被唤醒。”
这一刻,薛易明感到一种奇异的触动。长久以来,他一直是那个给予指导、提供资源的人,而现在,盛阳却反过来成为了那个唤醒他、指引他的人。
离开美院时,夕阳西斜。薛易明开车送盛阳回工作室,一路上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车内流淌着舒适的沉默。
到达目的地,盛阳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下周三,”他犹豫地开口,“你还会陪我去陈老的工作室吗?”
薛易明看着他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感到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
“如果你希望我去。”他轻声回答。
“我希望。”盛阳肯定地说,然后推门下车。
薛易明看着他走进大楼,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坐在车里,回想着这一天的点点滴滴——陈老关于“灵魂”的论述,盛阳在阳光下专注创作的侧脸,雕塑园里关于距离与联结的对话。
他意识到,自己对盛阳的感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吸引或占有,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连接。在盛阳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经失去的纯粹与热情;而在与盛阳的相处中,他找到了回归初心的可能。
手机震动,是梁珊珊的短信:“今晚有个开幕酒会,来吗?”
薛易明回复:“不了,有安排。”
他放下手机,启动汽车。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金色,一切都显得温暖而充满希望。
在这一刻,薛易明明白,有些旅程的意义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旅途本身。而有些人的意义,不在于拥有,而在于相遇本身就已经改变了彼此的生命轨迹。
他驾车汇入车流,心中充满了一种久违的平静与期待。前方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无论结局如何,这段经历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改变的种子。
而改变,往往就是新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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