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学院音乐厅的灯光渐渐暗下，观众席上的低语声如潮水般退去。盛阳坐在第五排正中的位置，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西装领带——这是他为今晚特意准备的，深灰色的质地，与他第一次见到方沐时对方穿的那件毛衣颜色相似。
帷幕拉开，舞台灯光聚焦在中央的三角钢琴上。方沐走上台，身着黑色礼服，整个人散发着不同于平日的庄重气息。他向观众鞠躬，目光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盛阳的位置，短暂停留。
演奏开始。
方沐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第一个音符如水滴落入寂静的湖面，在音乐厅中激起无形的涟漪。他演奏的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强烈的感情对比和深邃的旋律很快抓住了每位听众的心。
盛阳注视着舞台上的方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击中。此刻的方沐不再是琴行里那个温和的顾问，也不是面馆中随性的交谈对象，而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全身心投入在音乐的创造中。他的身体随着乐曲的起伏微微摆动，时而紧绷，时而舒展，仿佛与钢琴融为一体。
在第二乐章的柔板中，旋律变得深沉而哀婉。盛阳看着方沐低垂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上勾勒出银边，那一瞬间，盛阳忽然理解了什么是“悲怆”——不是强烈的悲伤，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成为生命一部分的哀愁。
他想起方沐谈起已故父亲时的神情，那种隐忍的思念；想起他调试老钢琴时的专注，仿佛在与过去的记忆对话；想起他闭目聆听音乐时的沉醉，像是在寻找什么遗失的东西。
盛阳感到胸口一阵紧缩。他意识到，自己对方沐的了解还如此浅薄，而渴望了解更多的冲动却如此强烈。
演奏进入最后的快板，方沐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奔，音符如急雨倾泻，情感如火焰燃烧。在乐曲的最**，他全身心地投入，头发被动作带起微微飘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琴键上，仿佛不愿与音乐分离。
片刻的寂静后，雷鸣般的掌声爆发。方沐起身谢幕，目光再次投向盛阳的方向。在舞台灯光下，盛阳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闪烁——那不是表演结束的释然，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可以说是脆弱的情感流露。
在那一瞬间，盛阳明白，这场演奏不仅仅是艺术表演，更是方沐内心世界的一次敞开。
音乐会结束后，盛阳在后台入口处等待。陆续有观众和方沐的同事上前祝贺，他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急于打扰。
“盛阳。”方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换回日常的衬衫，头发还有些湿润，卸下舞台妆的他看起来略显疲惫，却更加真实。
“你的演奏...很震撼。”盛阳真诚地说。
方沐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种难得的柔软。“谢谢你能来。”
他们沿着学院的小路慢慢行走，秋夜的凉风轻轻拂过，带走白日的喧嚣。
“《悲怆》是我父亲最爱的曲子。”方沐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他去世前，经常在夜里弹奏它。那时候我不理解，为什么他选择如此沉重的音乐。”
盛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我才明白，音乐中的悲怆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对生命全然的接纳——包括所有的失去与痛苦。”方沐停下脚步，仰望夜空中的半月，“演奏这首曲子，是我与他对话的方式。”
盛阳看着方沐在月光下的侧脸，一种冲动让他脱口而出：“你并不孤单，方沐。”
方沐转头看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我知道。”
他们继续前行，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成为一种更深的交流。到达盛阳公寓楼下时，方沐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给你的。”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盛阳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色书签，造型是一段五线谱，上面刻着几个小小的音符。
“这是...《月光》的开头？”盛阳辨认出那段旋律。
方沐点头。“你曾说音乐是看得见的光和影。这枚书签，或许能让你的阅读也多一点音乐。”
这份礼物的用心让盛阳喉头哽咽。他明白，这不只是一枚书签，而是方沐以自己的方式，回应着他试图用设计捕捉音乐的尝试。
“谢谢，我很喜欢。”盛阳轻声说。
方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温暖而深沉。“下周，老钢琴就要修复完成了。你愿意来做第一个听众吗？”
“当然。”
道别后，盛阳站在公寓门口，目送方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签，银色音符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回到房间，他将书签小心地放在工作台前，旁边是那张已完成的设计稿——流动的线条与光影，捕捉着音乐的形态。
今夜，他不仅听到了一场震撼心灵的演奏，更窥见了方沐内心的一角。那片深沉的、带着悲怆色彩的内心世界，既让他感到心疼，也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情感。
而在回家的路上，方沐独自走着，耳边回响着盛阳那句“你并不孤单”。简单的五个字，却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多年来，他习惯了独自承受那份对父亲的思念，习惯了以师长的形象示人，习惯了用音乐表达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
直到这个年轻的设计师闯入他的生活，用那双懂得倾听的眼睛，看他，懂他。
夜空无云，月光如水。两处相隔的窗前，盛阳抚摸着那枚音符书签，方沐指尖无声地在膝上重演《月光》的旋律。
音乐已然奏响，只待下一个章节，将无声的奏鸣，化作彼此都能听见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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