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双司命]影照玉壶冰(6)

平静的假象,如同冰封的湖面,看似坚固,实则只需一道细微的裂痕,便会彻底崩碎。

时影下山愈发频繁。他贪恋那份失而复得的母爱,贪恋小院里那份寻常的温暖。他开始留意母亲生活的细节,为她添置些柔软的布料,搜寻些安神补气的草药。也是在一次整理母亲存放旧物的木箱时,他无意中发现了一枚被小心珍藏的、已然褪色的平安结。

那编织的手法,他再熟悉不过。与当年时钰在他初学法术时,亲手系在他剑穗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母亲这个,显然年代更为久远,丝线磨损,颜色黯淡,却依旧被妥帖地收藏着。

一个荒谬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合上箱盖,指尖冰凉。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争先恐后地涌现——母亲提起时钰时那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时钰对母亲超乎寻常的、细致入微的照料;还有他们之间那种无需多言、仿佛相识已久的默契……

原来,那份横亘在他与时钰之间的,不仅仅是师徒伦常,叔侄血缘,还有……母亲曾经的恋人这层更加尴尬、更加讽刺的关系。

一股混杂着被欺骗、被隐瞒的怒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当成替身的酸涩与屈辱,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几乎是冲回了九嶷山,径直闯入时钰的神殿。

时钰正在批阅玉简,见他面色铁青、气息不稳地闯进来,微微蹙眉:“何事如此慌张?”

“那枚平安结!”时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尖锐的颤抖,“母亲珍藏的那枚!是你给她的,对不对?”

时钰执笔的手一顿,墨迹在玉简上晕开一小团污渍。他抬起眼,看向时影,眸色深沉,没有立刻否认。

他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果然……”时影踉跄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和荒谬的讥讽,“原来如此……你对我母亲……你将她安置在山下,百般照料,是因为旧情未了吗?!”

“时影!”时钰厉声喝断他,放下笔,站起身,眉宇间凝着寒霜,“注意你的言辞!我与你母亲之事,早已是过往!”

“过往?”时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却涌上了水光,“若真是过往,你为何要如此尽心竭力?若真是过往,你看着我时……”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你看着我的时候,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她的影子?!”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不仅刺向了时钰,也狠狠地刺伤了他自己。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所有的坚持和那一点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特殊。

时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没想到时影会如此想,会将他那份挣扎求存、不容于世的感情,扭曲成如此不堪的模样。愤怒、失望,还有被戳中心底最隐秘角落的狼狈,让他口不择言:

“荒谬!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透过你去怀念谁?”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淬毒般的讽刺,“我栽培你,是因为你的天赋,是因为你空桑世子的身份!我救你母亲,是念在故旧之情,是为了让你安心修行,日后夺回帝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你莫要自作多情,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

“不该有的妄想……”时影重复着这句话,心像是被彻底碾碎,痛到极致,反而让他奇异地冷静下来。他看着时钰,看着这个他爱慕着、也怨恨着的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是啊,是我妄想。妄想您这般高高在上的大司命,会对我这徒儿、这侄儿,生出什么真情实意。您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靠近,不过是因为我有用,不过是因为……我这张脸,像她,对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眼中是破碎的绝望和自嘲。

“你!”时钰被他这混账话气得浑身灵力激荡,殿内空气都为之凝滞。他猛地抬手,想要抓住时影,让他清醒,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那复杂得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感。

就在这剑拔弩张、情绪失控的时刻,神殿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吸气声。

两人同时僵住,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白嫣不知何时竟站在了殿门外,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显然是想着给辛苦修行的儿子和……时钰,送些自己做的点心。此刻,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

她听到了。

听到了时影质问的那句“你看着我时,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她的影子”,也听到了时钰那未曾明确否认、饱含怒气的斥责。

她不是愚钝之人,结合之前察觉到的、时钰对待时影那超乎寻常的关切与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的复杂眼神,以及时影此刻崩溃绝望的质问……一个可怕得让她浑身冰凉的真相,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你们……”白嫣的声音支离破碎,她看看面色铁青、眼底带着慌乱与时钰,又看看满脸泪痕、神情绝望的时影,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你们……怎么可以……他是你的徒儿!是你的……侄儿啊!”

最后那几个字,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惊骇。

时钰瞬间面无人色,所有强撑的威严和愤怒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被最不堪一面撞破的仓皇与无措。“白嫣,我……”

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影也彻底慌了神,他没想到会被母亲撞见,更没想到会让母亲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母后!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他急于辩解,却同样词穷。能说什么?否认吗?可他们方才的争吵,字字句句都指向那个禁忌的方向。

白嫣看着他们二人的反应,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她踉跄着后退,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她意识到时钰这些年对时影的严格与关注,意识到这些时日他偶尔看着时影时那深沉得令人心惊的目光……原来,那不是师长对弟子的期许,也不是叔父对侄儿的关爱,而是……而是……

“造孽……真是造孽啊……”她喃喃自语,眼泪无声地滑落,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悲凉。她猛地转身,像是无法再多看这令人窒息的一幕一眼,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母后!”时影惊呼,想要追上去。

“站住!”时钰厉声喝止,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决绝,“让她静一静。你此刻去,只会让她更痛苦。”

时影僵在原地,看着母亲消失在殿外的背影,又回头看向时钰,眼中充满了无助、悔恨和铺天盖地的绝望。

神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方才那激烈的争吵、被撞破的难堪、以及白嫣离去时那心碎的眼神,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彼此心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精心维持的平衡,被彻底打破。那层遮羞布被粗暴地扯下,露出了内里最狰狞、最不堪的真相。

他们站在废墟之中,中间隔着伦常、血缘、旧情,以及母亲破碎的目光。

前路,似乎只剩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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