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双司命]影照玉壶冰(7)

白嫣没有再回山脚下的小院。

她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在九嶷山荒僻的后山小径上。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与绝望。方才神殿中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她的儿子,和她曾经倾心、如今依旧感念的故人……他们怎么可以?怎么能够!

伦常、纲纪、师徒、叔侄……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想起时影小时候,那样玉雪可爱的一个孩子,会软软地叫她母后,会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听她讲故事。她拼尽一切,甚至不惜以假死脱身,就是希望他能摆脱宫廷的倾轧,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可如今……他却陷入了比宫廷倾轧更加可怕、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她错了吗?是她将时影托付给时钰,才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

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将她的影儿从这悖德的泥沼中拉出来!

时影在神殿中呆立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才如同游魂般走了出来。他没有理会身后时钰那复杂而沉默的目光,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母亲。

他在后山那片熟悉的雪松林里找到了白嫣。她靠在一棵古老的松树下,单薄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卷走。

“母后……”时影走上前,声音沙哑干涩。

白嫣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看着时影,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沉沉的痛惜和一种决绝。

“影儿,”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离开九嶷山吧。”

时影浑身一僵。

“离开这里,离开……大司命。”白嫣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忘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平凡安稳地过完这一生。帝位、权势,那些都不重要,母后只希望你……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这八个字,如同最锋利的针,密密地扎进时影的心口。他看着母亲眼中那近乎哀求的期望,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他知道,这是母亲能想到的、对他最好的安排,是符合世间一切伦常的“正道”。

可是……他做不到了。

从他察觉到自己对时钰那份不同寻常的依恋开始,从那个带着惩罚与绝望的吻开始,从他知道彼此血脉牵绊却依旧无法放手开始……他就已经回不去了。

他缓缓跪倒在白嫣面前,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纤长的睫毛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母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慌乱与绝望,而是一种异常的清澈与坚定,“您让孩儿离开,是怕孩儿行差踏错,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是吗?”

白嫣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可是母后,”时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雪林中,“您知道吗?孩儿之所以愿意按照大司命的安排,去争那个帝位,最初、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并非贪恋权势,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足够的力量,将您从那个冰冷的牢笼里救出来。”

白嫣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如今,您已经安然在此。那个帝位,对孩儿而言,早已失去了最大的意义。”时影继续说道,他的目光坦然而又带着一丝悲凉,“至于娶妻生子……”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苦涩的弧度,“孩儿的心,早已给了不该给的人。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既然如此,有没有子嗣,又有什么关系?”

“你……你疯了!”白嫣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惊恐与愤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悖逆人伦!是天理不容!你们不会有结果,只会被世人唾弃,被天道惩罚!”

“我知道。”时影平静地接受着母亲的斥责,眼中却没有任何动摇,“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容于世。可是母后,人心……是无法控制的。”

他望着白嫣,眼中渐渐弥漫起一层水雾,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您教导孩儿要正直,要善良,要知恩图报。大司命于您有救命之恩,于孩儿有教养之德,更是孩儿……倾心恋慕之人。这份恩,这份情,孩儿割舍不下,也不想割舍。”

“即便前方是深渊,是地狱,孩儿也……认了。”

“你!”白嫣气得浑身发抖,扬手想要给他一耳光,让他清醒,可看着儿子那苍白而坚定的脸庞,那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她颓然地放下手,眼泪再次涌出,“你是要气死母后吗?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母后这些年的煎熬吗?”

时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声音闷闷传来,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孩儿不孝,让母后伤心了。但孩儿的心意,已无法更改。若天道要罚,便罚我一人。若世人要唾弃,便唾弃我一人。所有罪孽,孩儿一力承担。”

说完,他不再停留,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决然地离开了雪松林。

他知道,他这番话,无疑是在母亲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但他不能再欺骗母亲,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他必须表明他的立场,他的选择。哪怕这选择,在世人看来是如此大逆不道。

白嫣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孤绝,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却又义无反顾。她瘫软在地,失声痛哭。她知道,她失去了她的儿子。不是失去他的生命,而是失去了他走上“正道”的可能。

时影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再次来到了时钰的神殿。

时钰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他离开后便未曾动过。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寂寥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时钰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时影。

“我对母后说了。”时影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我说,我无意帝位,我争帝位只是为了救她。我说,我心已有所属,日后没有子嗣也无妨。”

时钰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滞。他没想到时影会如此直接、如此彻底地向白嫣摊牌,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时钰的声音干涩,“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决绝?”时影接过他的话,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时钰面前,仰头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炽热的、不容错辨的火焰,“因为我不想再摇摆不定,不想再让您独自承受这一切。”

“您问我,以为自己是谁?”时影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我现在告诉您,我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您复仇的工具。我是时影,是那个……明知是罪,是罚,是万丈深渊,却依旧无法停止爱慕您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时钰冰凉的手腕,那触感让时钰浑身一颤,却没有挣脱。

“叔父……”时影第一次,清晰地、带着某种宣告意味地,喊出了这个禁忌的称呼,“您还要……推开我吗?”

这一声“叔父”,如同最烈的酒,最猛的药,瞬间击溃了时钰所有的心防。他看着眼前少年那孤注一掷的、带着献祭般光芒的眼神,看着他唇上那道自己留下的、已然淡去的伤痕,心中那座由理智、伦常、仇恨筑起的坚固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时影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另一只手抬起,颤抖着抚上时影的脸颊,指尖感受到那微凉的皮肤下,鲜活的生命力。

“影儿……”他叹息般地低唤,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挣扎,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解脱与认命。

他没有回答会不会推开他。

因为他知道,他做不到了。

从这一刻起,他们真正地,共同站到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前路黑暗,罪孽深重,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神殿中,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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