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双司命]影照玉壶冰(完)

时光荏苒,如同九嶷山巅悄然融化的积雪,无声无息,却已改换了人间。

五年光阴,弹指而过。

山脚下那座小院依旧宁静,只是院角的雪寒薇树愈发繁茂,春日里花开如云,香气清远。白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做着简单的针线,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身上,在她依旧清丽却不再憔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气色好了很多,眉宇间那层厚重的哀愁虽未完全散去,却也淡了许多,添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平和。只是这平和之下,偶尔望向通往山上那条小径时,眼底深处仍会掠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这五年,时影和时钰来得并不算频繁,却很有规律。时影会定期送来各种滋补的药材和日常用度,陪她说说话,聊聊山上的趣事,或者只是安静地陪她坐一会儿。时钰偶尔会同来,大多时候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或是检查一下院落的结界,确保安全无虞。

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平静。绝口不再提当年那场几乎将三人关系彻底撕裂的风暴,仿佛那只是冬日里一场过于寒冷的噩梦,梦醒了,便该遗忘。

可白嫣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她能看到时影看向时钰时,那刻意收敛却依旧会不经意流露出的、带着依赖与眷恋的眼神。也能看到时钰那向来冰封般的面容,在目光触及时影时,会不自觉柔和下来的细微弧度。

他们努力在她面前扮演着正常的师徒、叔侄,可那份历经挣扎、冲破重重枷锁才得以维系的感情,如同深埋地底的炽热岩浆,即便表面覆盖着冰冷的岩石,也终会透出灼人的温度。

起初,白嫣是痛苦而抗拒的。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她试过冷言冷语,试过避而不见,甚至试过以死相逼。可每一次,看到时影那强装镇定却难掩痛楚的眼神,看到时钰那沉默承受、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孤寂背影,她那颗作为母亲的心,便如同被放在火上反复煎熬。

她想起时影小时候体弱多病,是她一遍遍不眠不休地守候;想起他被送往九嶷山时,那小小的、强忍着泪水的模样;更想起他跪在雪地里,对她说“所有罪孽,孩儿一力承担”时的决绝。

她的影儿,从小到大,未曾向她索取过什么,唯一一次如此固执,甚至不惜与整个世俗伦常为敌,却是因为这样一份……不容于世的感情。

她真的忍心,让他独自一人,在那条看不见光明的路上,踽踽独行吗?

还有时钰。那个曾经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少年亲王,如今却甘愿困守在这九嶷山中,背负着对兄长的恨意,对白嫣的愧疚,以及对时影那深沉而绝望的爱恋。他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悲剧?

恨意与时间,慢慢被这种复杂的、带着怜悯与无奈的理解所消磨。

转变发生在一个春日的傍晚。时影独自前来,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白嫣一眼便看出他受了内伤,虽不致命,却也不轻。她心中一紧,连忙追问。

时影起初还试图遮掩,说是修炼时不小心岔了气。在白嫣严厉的目光下,他才低声承认,是前几日下山处理一桩为祸乡里的妖兽时,为了保护几个被困的村民,硬接了妖兽临死前的反扑一击。

“大司命……已经为我疗过伤了,并无大碍。”时影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白嫣看着他,没有说话。她默默地起身,去厨房熬了安神补气的汤药。看着儿子低头喝药时那乖巧却疏离的样子,她心中百感交集。她的影儿,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甚至不惜为此受伤。而那个她曾经无比抗拒的人,却在默默地守护着他。

那一刻,她心中那堵坚冰筑成的墙,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又过了些时日,时钰一人前来,送来一些罕见的灵药。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将东西放下,检查了结界,便准备离开。

“等等。”白嫣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时钰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

白嫣看着他,目光复杂,良久,才轻声道:“影儿他……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日后……望你……多担待些。”

她没有明说,但这句话里蕴含的意味,却让时钰浑身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白嫣,在那双曾经充满痛苦与斥责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无奈的、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妥协。

这不是认可,更不是祝福。这只是一位母亲,在无力改变现实后,对她唯一的孩子,所能做出的、最艰难的让步。她将她最珍视的儿子,托付给了这个她最不愿托付的人。

时钰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而郑重的承诺:“我会的。”

从那天起,横亘在三人之间的坚冰,开始真正地消融。虽然依旧不会提及那份感情,但气氛不再那么紧绷和尴尬。白嫣会留他们吃饭,时会钰帮忙做些劈柴挑水的重活,时影则会陪着母亲在院子里散步,说说外面的见闻。

他们像寻常人家一样,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着简单的饭菜。阳光暖暖地照着,雪寒薇的花瓣偶尔被风吹落,飘进院子里。时光静谧而安宁,仿佛那些挣扎、那些痛苦、那些悖德的煎熬,都已被这平淡的日常所抚平。

这一日,是白嫣的生辰。时影和时钰一同前来,带了些精致的点心和一套她喜欢的茶具。时影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虽不算十分美味,却心意十足。

饭后,三人在院中喝茶。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白嫣看着坐在对面的时影和时钰。时影正低头为她斟茶,侧脸在暮光中显得格外温润。时钰坐在他身旁,目光落在院角的雪寒薇上,神情是难得的放松。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那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时钰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们曾偷偷溜出宫,在城外的桃林里,他笨拙地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戴在她头上,许诺将来……

那些年少轻狂的梦,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走了一条路,他走了另一条。命运弄人,又将他们的轨迹以这样一种离奇而痛苦的方式,重新交织在一起。

她失去了一个恋人,却似乎……以另一种她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方式,“得到”了一个儿子。

白嫣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熨帖着肺腑。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时钰,最终落在时影脸上。

“影儿,”她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日后……你们……好好的。”

她没有看时钰,但这句“你们”,却清晰地包括了两个人。

时影执壶的手猛地一颤,茶水险些洒出。他霍然抬头,看向母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巨大的酸楚和喜悦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只是重重地、深深地向母亲低下了头。

时钰也缓缓转过头,看向白嫣。他的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感激,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向着白嫣的方向,微微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夕阳彻底沉入了山峦,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夜幕吞噬。小院里亮起了温暖的灯火,驱散了渐起的寒意。

时影和时钰告辞离开。白嫣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融入苍茫的暮色与蜿蜒的山路之中。

这一次,他们的身影不再显得那样孤绝与悲壮,反而有一种历经风雨后、彼此支撑的稳定与安宁。

白嫣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有释然,有无奈,或许,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慰藉。

她转身回到院内,关上了柴门,将渐起的山风与漫长的夜色,都隔绝在外。

九嶷山的雪,年复一年,终会消融。而有些于冰雪绝境中生长出的、不为世人所容的感情,或许,也能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寻得一丝春日的暖意,悄然生长,直至……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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