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双司命]影照玉壶冰(番外)

九嶷山的夏日,与冬日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云雾依旧缭绕,却不再是刺骨的寒,而是沁人心脾的凉。漫山遍野的苍翠欲滴,间或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鸟鸣啁啾,泉水淙淙,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

时影站在神殿后的听泉崖边,俯瞰着脚下翻涌的云海。他刚刚结束一轮晨课,周身灵力圆融,气息沉静。五年时光,褪去了他最后一丝少年的青涩,如今的他就如同这山间打磨了千万年的美玉,温润之下,是内敛的锋芒与坚韧。

一件带着清冽檀香的外袍,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时影没有回头,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微微向后,靠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时钰的手臂从他身后环过来,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

“晨露寒凉,也不多穿件衣服。”时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是习惯性的关切。

“不冷。”时影放松地靠着他,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沉稳心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只有在这样无人窥见的时刻,他们才会卸下所有伪装,流露出这片刻的亲昵。

自母亲默许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稳定状态。在他人面前,他们依旧是威严的大司命与出色的弟子,礼数周全,言行谨慎。但在这九嶷山巅,在这方只属于他们的天地里,那些沉重的枷锁似乎可以被暂时忘却。

时钰不再执着于将他推上帝位,转而更专注于引导他修行本身,探索术法的奥义与天地的法则。时影也放下了心中的巨石,修行进境反而一日千里,心境愈发通透。

“今日想去何处?”时钰低声问,气息拂过时影的耳畔。

“想去后山的碧潭。”时影答道,“听说那里的冰莲这几日该开了。”

碧潭位于九嶷山最深处的山谷,因潭水冰寒刺骨,终年不化,且生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冰莲而得名。那里人迹罕至,灵气却极为充沛。

两人如同寻常结伴游山的友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时钰依旧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时影则跟在半步之后,目光偶尔掠过前方那人被山风拂动的衣袂和墨发。

山路难行,有一段需借着垂落的藤蔓攀下一处陡峭的崖壁。时钰先下去,然后在下方向时影伸出手。时影看着他伸出的手,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握住,借力轻盈落地。手一触即分,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与力道。

这细微的互动,已是他们之间难得的逾矩。

到达碧潭时,果然见到潭水清冽见底,寒气氤氲。而在潭水中央,几株冰莲正静静绽放。花瓣晶莹剔透,宛如冰雕玉琢,花心却泛着淡淡的蓝光,在周围森然寒意的衬托下,美得惊心动魄,又孤高绝尘。

“果然开了。”时影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他天性喜静,对这种生于极寒、清冷自持的花草格外偏爱。

时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目光柔和。他随手拾起一枚石子,注入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手腕一抖,石子贴着水面掠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避开冰莲,在潭心激起一圈圈涟漪,打破了潭面的平静。

“你做什么?”时影讶然回头。

“静极思动。”时钰淡淡道,“这花虽美,看久了,未免太过寂寥。”

时影望着那渐渐平复的涟漪,若有所思。是啊,极致的美,往往伴随着极致的孤独。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得以存续,又何尝不是一种孤寂的圆满?

他在潭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坐下,看着水中两人的倒影。云影、山影、花影,还有他们并肩的身影,都在清澈的潭水中微微晃动,交织成一幅静谧的图画。

“叔父,”他忽然轻声开口,这个称呼在私下里,已不再那样难以启齿,反而带上了一种隐秘的亲昵,“您说,若当年我没有发现母亲那枚平安结,没有那般冲动地去质问您,我们如今……会是怎样?”

时钰在他身旁坐下,目光也落在潭中的倒影上,沉默了片刻。

“或许,我依旧在试图将你推上帝位,你我之间,仍是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在各自的心狱中挣扎。”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过往的沧桑,“又或许,在某个无法承受的时刻,我会做出更决绝的事情,彻底远离你。”

时影的心微微一紧。他明白时钰口中的“更决绝”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为了保护他,也为了自我惩罚,而选择的彻底消失。

“幸好……”时影低语。

“幸好什么?”

“幸好……我们都足够固执。”时影转过头,看向时钰,眼中带着一种清澈的坚定,“也幸好,母亲最终……理解了我们。”尽管这份理解,充满了无奈与酸楚。

时钰迎上他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伸出手,不是触碰时影,而是轻轻拂过身边石缝中长出的一株顽强的小草。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像是在问时影,又像是在问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孤绝之路,便只能走下去。不求神明宽宥,不问世人眼光,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这四个字,重重地落在时影的心上。是啊,他们无法求得世俗的认可,也无法摆脱内心的负罪感,所能坚守的,唯有对彼此心意的坦诚与不负。

他在袖中悄悄握紧了拳,感受着指尖陷入掌心的微痛。这痛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此刻的真实。

“冰莲虽生于酷寒,但其根系深扎,汲取的亦是天地精华,方能绽放如此清姿。”时影望着潭心的花,若有所指,“我们的感情,或许不容于世,但于你我心中,它本身,并无污秽。”

时钰闻言,深深地看着他。少年的眼神澄澈而勇敢,仿佛能涤荡一切阴霾。他心中那片因常年背负枷锁而冰封的角落,似乎也被这眼神照亮,缓缓消融。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时影坐在潭边。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瀑布的轰鸣和近处草木的沙沙声,交织成自然的乐章。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在他们身上跳跃。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时钰率先站起身:“该回去了。”

时影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冰莲,也随之起身。

回程的路,依旧沉默,却充满了某种安宁的默契。快到神殿时,远远看到重明鸟在空中盘旋,发出清越的鸣叫。

时影停下脚步,看着时钰走向神殿的背影,忽然开口:“叔父。”

时钰回头。

“明日……我想下山去看看母亲。”时影说道,“您……要一同去吗?”

时钰站在原地,暮色开始笼罩山峦,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他静默了片刻,就在时影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拒绝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却让时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层层涟漪。他看着时钰转身步入神殿,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殿门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天际,最后一抹晚霞即将燃尽,如同胭脂般绚烂。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黑夜总会降临。但至少,在这条孤寂的路上,他们不再是独自一人。

潭中的照影虽会随波光散去,但投下影子的本体,却已紧密相连,再也无法分开。

而这于无人处悄然盛放的情感,本身,就是他们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最温柔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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