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年。
“放轻松。”
一双手越过伊恩，沉稳地按住他举起的猎枪，协助他将偏离枪口对准前方草丛中的鹿群。
飘扬大雪落在他们肩头，伊恩鼻尖和脸颊因为长时间待在寒冷的树林中冻得通红，大雪纷飞的天气让人呼吸时吸入的每口气都仿若含有冬天的凛冽，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全都冻结。
“砰——”
林中栖息的飞鸟被倏然响起的枪声惊扰，它们迎着风雪四散地从树林中跃出，盘旋在上空警戒的巡视地面的两位狩猎者。
中弹的母鹿倒在地上抽搐，漆黑的鹿眼倒映出渐渐逼近的阿尔弗雷德，他蹲在猎物身旁，用短刀赋予它最后的安息。
伊恩小跑的跟上大人脚步，抱好猎枪立在一边，安静地看着阿尔弗雷德戴厚手套的手从母鹿流血的颈部抚摸至它臃肿鼓胀的腹部，“它怀孕了。”
“怀孕？”
伊恩浅灰色的眼里透露困惑，他分明对这陌生的词语感到难以理解，却又懵懵懂懂意识到它代表的意思，“就像母亲那样吗？”
“是的，它马上就要孕育出新生命了……而我们却杀了它。”
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伊恩眼睫上，他眨眨眼歪头诚恳询问：“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该表现出难过呢？先生。”
阿尔弗雷德沉默着抚下男孩的头顶，没有回答。
他们埋葬了母鹿，最后猎了几只野兔，在黑夜降临前驾驶一辆快散架的破卡车回到了附近的镇上。
阿尔弗雷德把车倒进车库，等候他们多时的赛琳娜就只穿家居服迫不及待地从温暖室内冲了出来，“先生——”
她揽住阿尔弗雷德脖颈，双腿缠在他腰际，如同一只树袋熊紧紧抱住阿尔弗雷德不肯再挪动一下。
“上帝，”用手托住身上的赛琳娜，阿尔弗雷德被她扑的猝不及防，担忧自己侵袭一天风雪的外衣冻到体弱多病的女孩，他拉开外衣拉链将赛琳娜裹进温暖的大衣内，“你又穿这么少出来。”
面对他充满无奈的指责，女孩毛茸茸脑袋埋在阿尔弗雷德怀里委屈地蹭了蹭，“先生走前答应了会尽早回来，要陪我一起会见医生。”
“抱歉，今天打猎出了点意外，”阿尔弗雷德抱赛琳娜迈进室内，在门厅处放下她，“凯瑟琳和医生已经走了吗？”
黏人的女孩恋恋不舍地踩在地毯上侧头看一眼客厅，阿尔弗雷德抬眼望去——与他样貌相似的兄弟——马修·威廉姆斯站在壁炉前冲他微微颔首，一同来的凯瑟琳则坐进壁炉前的沙发和人通话，但见阿尔弗雷德回来立刻挂断电话朝他走来。
“您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完全不用冒着大雪出去打猎。”
“不用，我还没到需要你们假惺惺同情的地步。”
脱下被大雪融湿的外衣，阿尔弗雷德态度冷漠地拒绝凯瑟琳，随后变脸般挂出温柔笑容，轻声细语让围他身边充当尾巴的两兄妹去温室花园玩。
热脸贴了冷屁股，共事多年，摸清阿尔弗雷德脾气的凯瑟琳清楚眼前外表比她年轻、年龄却是她几倍的祖国依然处在气头上，想起来前总统下达的命令和此行目的，凯瑟琳头痛的寄希望于搬来的救兵，她用眼神向威廉姆斯求助。
支开他们，阿尔弗雷德从厨房冰箱翻出一瓶啤酒打开，懒得之后再清洗杯子，他举起酒瓶就往嘴里灌，但没喝几口，马修突然夺过酒瓶将它撂到旁边桌面，“我不想和一个醉鬼说话。”
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难受地揉捏着鼻梁，有些奇怪马修的突然来访，“你怎么在这？”
话落，他捏住鼻梁的手一顿，阿尔弗雷德诧异地看着马修，“别告诉我，你就是凯瑟琳找的心理医生？”
马修点头，笑吟吟地问：“合法考取，还有证书，需要看吗？”
“不需要，你工作换得挺勤，我记得上次见面你还是厨师，这就成了医生。”
“请容我提醒，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二十年前。”
“好吧好吧，我猜你这次来绝不是为了让我知道你又换了一个职业，让我猜猜——”
阿尔弗雷德瞥一眼客厅的凯瑟琳，他平静的声音下压抑着隐约怒火，“一定是她或者他们，请你来指责我？”
“我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马修在阿尔弗雷德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抬手放在他发顶，将那撮总是翘起来的头发压在掌心下，如同小时安抚着阿尔弗雷德炸毛的情绪，“你做得很好，那种家伙死不足惜。”
只需一句简单认可，足以使阿尔弗雷德卸下多日来伪装出的尖锐和冷漠，他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干巴巴道：“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
余下的话语被阿尔弗雷德含糊着咽下。
眼前性格温柔的兄弟笑了笑，他语气平和地问：“你想把那俩孩子养在身边？”
“暂时有这种想法。”
马修注意阿尔弗雷德奇怪用语，“暂时？你家人不同意？”
阿尔弗雷德不自觉摸了一下鼻尖，“他们的意思用一句话总结下来——就是觉得我偏心，认为美国不幸的孩子多了去，凭什么赛琳娜和伊恩就要被我特殊对待。”
“……幼稚，当自己还是争宠的小孩吗？”
马修随口揶揄一句，不过玩笑归玩笑，他语气继而正经道：“我在你回来前和那女孩短暂接触了一会，发现她很依赖你。”
“因为我救了她。”
“是的，你救了他们，”马修和阿尔弗雷德并肩依靠在厨台边沿，“赛琳娜和我谈起你时眼中满是仰慕和尊敬，但如果你会遵循他们的意见送走那俩兄妹，我希望你能在他们情况有所好转之后。”
“谢谢，我会的。”
老实待客厅的凯瑟琳一直目光灼灼地望向厨房，她见两人聊了好一会也没有动静，不得不趁阿尔弗雷德不注意向威廉姆斯做了一个哀求的动作。
马修顶着凯瑟琳炙热的目光，叹了口气，“你家的这位助理昨日找到我，希望我能劝劝你听从他们安排，先向那人身后的家族道歉平息当下的风波。”
“让我听从他们安排，向我杀死的恋童癖道歉？”闻言，阿尔弗雷德才被马修安抚好的情绪瞬间爆炸，他在厨房内来回踱步，“这种荒谬的事情绝无可能。”
“肖特·威尔逊——希望我没记错那家伙的名字——身后家族在新闻媒体上颠倒黑白，把所有□□全推到了你做警察时用的那假身份上……我想这些事的具体细节你也该知道，甚至比我要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不利。”
阿尔弗雷德嗤笑，冷冷反问：“所以呢？我就要向那该死的畜生认错？”
“不是认错，是道歉。”
他温柔的兄长，用最柔和的嗓音温吞的纠正阿尔弗雷德不恰当的用词。
“肖特·威尔逊是一位州长，”安静待在客厅的凯瑟琳再也忍不住，冒然插入他们的对话，“如果你没杀他，根据他身后家族原本的规划，肖特·威尔逊会顺利参加下一届总统大选，甚至有很大可能成为总统。”
凯瑟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过往几个月里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威尔逊身后的家族和支持者为了即将到来的大选做足了准备，而现在，您却为了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的两个孩子一枪杀了他，那些家伙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可能就此轻易掀过。”
“最重要的，您和政府关系本就不好，现在又因为威尔逊的事国会正好借此向您施压……被封锁一切资金来源您可能会觉得无所谓，但赛琳娜和伊恩呢？”
提到那俩孩子，凯瑟琳敏锐地捕捉到阿尔弗雷德有所动容，她心里不是滋味地继续道：“他们的治疗和手术需要大把的钱，他们上学读书也需要钱……你难道就不想让他们尽快恢复正常后，如同普通孩子一样过完这所剩无几的童年吗？”
装潢华丽的房间内，那稚嫩幼童发出的凄厉喊叫在凯瑟琳的逼问中又一次从他耳边回响，他还记得发生在几个月前时的场景。
被一瞬涌上的愤怒冲昏脑袋的阿尔弗雷德用手枪将床上的男人打成一摊血肉，即使如此，每当他帮伊恩洗澡，看到男孩身体上烙印的疤痕时依然会升腾起无处发泄的怒火。
阿尔弗雷德感到懊恼。
懊恼让那该死的混蛋就如此轻易死在了枪击下。
他对遭受了不幸的两个孩子充满了怜悯，更比任何人希望他们能够得到痊愈，然后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
只是——
阿尔弗雷德扶住额头，“……你不明白，凯瑟琳，你不会明白……”
20××年。
阿尔弗雷德一觉睡到第二日下午。
俄罗斯不可多得的温暖日光透过玻璃，晒进屋内，照的刚刚睡醒的阿尔弗雷德浑身暖和，等刚醒来的眼睛适应了光线，阿尔弗雷德右眼珠一转，瞧见王耀正守在他身边看书。
太阳的光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其披上一层柔美霞光亦无意引出东方人天边晚霞般温柔也遥远的疏离感，白皙修长的手翻起手中书籍的一页，不过简单的动作落在阿尔弗雷德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好看。
那句话怎么讲来着？
一觉醒来就被美色迷晕的阿尔弗里德放空自己的大脑，好像是叫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温和的东方人注意阿尔弗雷德睡醒，他合上手中书籍，琥珀色眼眸融入清澈的蔚蓝，“醒了？”
“嗯，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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