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离开会议室，迈入韦恩大厦半开放式的玻璃长廊时已经是黄昏，哥谭市难得晴朗，本该是极美的橙紫色火烧云此时因为其本人无暇他顾、只在他的视野边缘留下一点发灰的暗红余温。
他匆匆向前走，沿途回应了几位同事的问候，那些窥探的视线如同无孔不入的阴影，像黏菌一般攀附在他的背后。
他走入长廊尽头的电梯，在这漫长的五分钟路程之后总算抵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总裁办提前收到消息，有位颈间挂着工牌的年轻先生提前到了电梯口等他，见他走出来，才伸手示意韦恩先生和自己一起走去楼道深处的大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后灯光大亮，里面俨然正在进行一场小型会议：办公桌的面前展开了一块两折的移动屏幕，法务部主管指着屏幕，正语速很快地说些什么，他的两位手下抱着材料，就站在他身边；公关部门的人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起来需要汇报的已经说完了；财务站在另一侧；总裁办站在办公桌后靠窗的位置。
人群层层环绕，斯特凡诺坐在风暴眼。
他手里拿着一支笔，视线落在电子屏幕上，大多在听、偶尔向说话人提几个问题，情绪稳定，语气平和，看起来和平常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这场会议此时已经进行到尾声，斯特凡诺把手上的笔记交给身后站着的秘书，随后宣告散会。
人们顿时如同被惊动的鸽群般哗啦一声悉数散开，这时才终于有人注意到门口进来的布鲁斯·韦恩先生。
门边一叠声的问好惊扰了房间主人，斯特凡诺抬头往这里看。他站起来，向这里招手：“——布鲁斯，”顶灯的光下，他的眼神极其明亮，“我正想找你。过来。”
人群正在身后鱼贯而出；韦恩先生向前走去。
“你怎么不接电话？”黑发男人走过办公室门口附近那片宽阔的接待区。他的目光随意地四下扫过，这间办公室非常大，沙发边的茶几上摆着两只杯子，另一边独立休息室的门虚掩着、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斯特凡诺一整天没接电话，在最后联系总裁办之前，布鲁斯先去了一趟他的公寓。
可笑的是，公寓里的陈设和他上一次独自过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连他那次离开时在桌上留下的东西都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这么多天过去，别说韦恩庄园、斯特凡诺连市区的公寓都没回去过，他晚上就在韦恩塔的办公室休息？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忙成这样？
“电话？我没听见？”斯特凡诺低头在铺满纸页的桌子上翻了翻。等布鲁斯走到面前了，他才从几个文件夹底下翻出了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随后按下锁屏键，屏幕没亮，“抱歉、今天电话很多，应该是没电关机了。”
斯特凡诺这几句话的声音很低，说到最后还咳嗽起来了，但是听上去不像感冒、更像是因为短时间说了太多话喉咙受不了了；青年只得暂时停下，转身在桌上找杯子。
布鲁斯把手边的杯子拿起来递给他。里面装的是水。
难得，斯特凡诺的办公桌上会出现除了咖啡以外的饮料。
斯特凡诺拉开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也许是因为喉咙难受，此时说起话来言简意赅：“坐。”
布鲁斯没太懂他要干什么，但弟弟此时显然兴致正好，总归是顺着他的意思在桌后这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了。斯特凡诺一手把屋里的灯关了，把椅子往后拖了一点，然后把方向转到正对窗户的这一侧——
“景色如何？”他问。
作为韦恩企业的总部，韦恩塔正处哥谭最繁华的市中心，这间圆形办公室拥有接近一半的环形落地玻璃窗，在现在这个位置，抬头就是洒满星星碎屑一般的城市夜景；夕阳还未彻底消散，橙紫色的晚霞融化在金色的城市灯光里，侧面暗下去的那一片长方形区域是中心城区最大的公园，哥谭河的几条支流穿城而过，比肩的高楼寥寥可数；
坐在这里，恍然予人一种只要伸手就能将整座城市尽收囊中的错觉。
“很美。”韦恩先生中肯地回答。
“喜欢吗？”斯特凡诺又问。
“喜欢。”布鲁斯回过头。他需要稍微仰头才能看见斯特凡诺的脸，落日的余晖正抚过青年的五官，将他纤长的睫毛和眼睛点成了一种剔透的澄金色，“但我更喜欢看见你坐在这里。”
斯特凡诺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生来就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只不过平时都被那种锋利的攻击性和冷漠的气势压住了；此刻这种难得的、短暂的、不搀杂任何负面情绪的笑容简直像尖刀一样直击灵魂，连心脏深处都泛起真切的痛痒来。
坐着的韦恩稍微启唇，但还没来得及真的说出什么，斯特凡诺倾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沉默。
一片沉默中，那种美好的、虚无的假象消失了。
“任何人都可以说我。”斯特凡诺低下头，“任何人。但是你不可以。”
他的手指缝里流出几缕闷闷的笑声。韦恩先生在笑、但手指上方露出的那双深海蓝色的眼里看不到一点笑意。“我什么都还没说呢……我只是不想当最后一个从新闻上听到消息的人。”他说，“可以吗？”
从尚未公布的调查记录来看，目前钉得最死的一项：韦恩集团发行的虚拟货币。
这是一种在很小的范围内发行的虚拟币，只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流通，知道的人非常非常少——但这种货币的每一次交易、都是一笔极其巨大的款项。
这种虚拟币是今年初出现在市场上的，在刚发行的当时有过非常庞大的交易量，后来就逐渐稳定，但是往来动账一直都十分频繁。
甚至连稻草人收到的“投资”，都是用这种货币支付的。
规模庞大的虚拟资产交易，此时像是在冰层上扯开了一道豁口，让人首次得以窥见冰川下方汹涌的暗流。
——你看，这位那位、那么那么多人都买了这种货币，你知道的，申购需要提交的那些材料……大家都在同一个圈子里，就直接用虚拟货币换虚拟货币，这不是比美金直接交易安全？
——你说兑付风险？天啊、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哥谭。你可以不相信政府、不相信上帝，
但你永远可以相信韦恩。
斯特凡诺松开手。
他若有所想，动作因此有所迟疑，指尖在男人唇峰短暂地停留了零点几秒。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不太确定——网上传的那些指控？公司？”他向后倚在长桌边缘，“那些消息传的有点过头了，没那么夸张。至于公司，处理的流程基本顺利，最后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影响。”
布鲁斯耐心地听完：“我呢？在你的计划里准备怎么安排我？”
斯特凡诺没说话了。他的身体线条轻微地绷紧了、从后颈到手指——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年轻人敏锐地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需要谨慎回答的问题。
“公司？公司如何我不关心，对我来说破不破产都无所谓。但你把公司看的很重，我知道你的本事、所以公司最后肯定什么问题都没有。”黑发男人站起身来，“那我呢？我在你手里担任什么角色？你呢？你给自己安排了什么？”
布鲁斯·韦恩先生身量高大——反正比他弟弟高多了，只不过平时掩盖在量身定制的那些漂亮衣物底下根本看不出来；所以当他真的和人压近距离的时候，会带来相当糟糕的压迫感。
他自己当然深知这一点，甚至在如何应用这项技能上早就得心应手了：斯特凡诺看上去有点受不了了，于是他在弟弟真的后退或是偏头回避之前停下了向前逼近的脚步。
“明天会发生什么？你准备等明天天亮直接辞职？”这种假设有点极端了，但如果真的有用，难保斯特凡诺干不出来，“怎么样，想好怎么说了吗？”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这不是适合放松谈话的距离。斯特凡诺明显被他逼的有点心烦意乱，看上去已经非常抵触这场还没结束的对话了。“整出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给谁看？”他的声音低而沙哑，“什么时候我做事还要先征得你同意了？”
“话说得好听。你做什么事情问过我的意见？上一次来问我还是在说左边的花圃里要种什么花，哦、不好意思，我都忘记你已经半年没回去过了。”
“种什么花？哈，”小韦恩先生笑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容我提醒一句，你告诉我的是‘随你喜欢’，就和公司一样，你刚刚才说过‘我不关心’。我就想问，你的意见是什么很重要东西吗——”
话还没说完，斯特凡诺被呛到一样低头咳嗽起来，大概还是今天喉咙难受的问题。布鲁斯清楚听见他因为这不合时宜的咳嗽骂了句脏话。
总之、总之，这场愉快的对谈就此进入尾声。
斯特凡诺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正因为他什么东西都没拿，直到过去好几分钟，布鲁斯才在门外办公室秘书们诧异的目光中意识到斯特凡诺是独自离开了。
等韦恩先生晚上回到庄园，进入大宅，看见阿尔弗雷德正在前厅等他。
规整穿着衬衫与马甲背心的男人正俯身收起桌面上的一只茶盏；听见门边的动静，阿尔弗雷德抬起头来：“你们又吵架了？”
布鲁斯的脚步一停。他自己着实想象不出斯特凡诺会打电话回来告状的样子，于是只剩下一种令人意外的可能：“他也在家？”
这座宅院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寂静而空荡，随着夜幕降临陷入一片深沉的黑色。阿尔弗雷德端着茶盏和一只小碟准备走向厨房：“已经走了。我建议您——”男人比了个手势，“考虑选修一下人际关系学。”
韦恩先生没接话。他转头时透过门廊下的玻璃窗看见外面的花圃，一丛绣球花郁郁葱葱。
今晚，斯特凡诺突然回来了。
他来的时候天色才刚刚完全黑下来，阿尔弗雷德正在书房里进行日常整理，小韦恩先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突然从门边冒出来：“——哦，斯特凡诺少爷，”男人从步梯上走下来，“厨房里刚泡好了热茶，虽然不是您最喜欢的那种茶叶、但我想应该没太大关系。我先给你倒一杯来？”
年轻人身上连外套都没有穿，衬衫的领口没有扣紧，松松地散开了；阿尔弗雷德的眼神很温和，看起来像是注视着一只落单的孤雁、跌跌撞撞地飞回家来。
他们一起走回楼下的厨房里。
只不过最后茶也没喝上，阿尔弗雷德陪他吃了一顿很简单的晚餐。
本月更新计划：下周六（9.20），还有月底（9.30）…最近在狠狠赶进度，速速推进到我很想写你们也很想看的内容（汗流浃背）
顺带插播一条普法宣传：2024年8月19日，“两高”联合发布最新司法解释，将通过“虚拟资产”交易明确列为洗钱方式之一。
我才刚保持了两周的准点更新！就因为昨天下午发之前通读了两遍没来得及上传！没了！（愤怒的咆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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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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