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璃原本根本没有把一百零七号放在眼里。
那男人，虽然身材勉强算得上有些看头，比前面好些个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废物好些，但，那也只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他不仅生得黑，周身还弥漫着一股洗不掉的土气。而且，如此重要的场合，随便只穿了身粗布衣裳就来了，可见其无知，无礼！
这样的人一进去，必然会被狠狠斥责、打将出来！
秋璃等着看他狼狈的样子。
等来的却是……阿游对他热情以待，赞不绝口！
“你便是帕雅沙寨最敏捷的男猎手，最高产的男布艺人，最优秀的男歌手、男舞者？”
“怪道身形这般健硕优美，这身亲染的靛蓝布衫也好看得紧。”
“能让寨子里上千户人家皆为你写下荐言，足见你这些头衔，毫无争议，实至名归。”
“你却这般自谦，更是令人欣喜。谦卑可是男子重要的美德。”
“听闻帕雅沙寨阳光明媚，四季如春，寨子里的人淳朴热情，与世无争。本王虽未亲至，但今日见你，便知此言非虚。”
“近日秋意渐浓，寒风瑟瑟，可是，自打你踏进这殿里，本王便觉暖意融融，灼光灿灿。”
“常人只道雪一般白净的男子才赏心悦目。能说出这般陈词滥调，那定是未曾见过你，这麦色的肌肤，真真是别有风情，更添一番鲜活野性之美。”
“你笑起来时尤为动人，满室生辉，春阳融雪。”
“这是本王亲制的护身符，上头的‘飞廉流火’纹，乃本王亲自创设，寓意风神火神，同护共佑，生气盎然，很合衬你。”
“你将它挂在身上，便像本王的祝福，时刻伴随你身。”
“不必跪谢，快平身。方才那支舞实在精彩，说是天男下凡也不为过，这点赏赐，我还怕亏待了你呢。”
“恰好，本王王府里的首席舞男上个月犯了事儿，被本王处置了，你便留下，接替他的位置吧。”
“往后，你只能为本王一人献舞，随叫随到，你可能做到？”
秋璃盯着殿门，目光几乎喷出火来，恨不能立刻冲进去，把那碍眼的糙汉子踹到天边去！
阿游……阔别三年，眼光变低了，也便算了，毕竟像他这样的绝色举世无双。
可是，她怎么可以夸别的男子笑起来‘满室生辉，春阳融雪’？
她分明说过，全天下只有一个男子能笑到她心坎里，能让她产生温暖的感觉，那个人，就是他！
她怎么可以送别的男子护身符？而且，那个纹饰……那个纹饰，她分明说过，是为他一个人设计的！
她还要留下他，要他随叫随到……不就是会跳跳舞扭扭腰么，有什么了不起！
都是野男人上不得台面的低劣把戏罢了！
苦涩的滋味从心头炸开，震得他四肢僵麻，双手微颤。
精心修饰的面容，也被几乎拧成绳的眉头，怨急之下生出的满头汗，嫉恨得有些狰狞的表情，破坏了美感。
连阶前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走过来，提醒他：“趁着还未进去，再仔细些整理自己的形容，否则等会儿，怕是未开口便被赶了出去。”
可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充耳不闻。
另一人见他木楞着不动，来了脾气，不耐地瞪了他一眼：“若是缺镜子缺帕子可以直说，不必害臊。”
他终于反应过来，按下被闲人窥见窘态的羞愤，行礼道谢，整理仪容，强颜欢笑。
他不住地告诉自己，宽慰自己，再等等，等那丑男出来，他进殿去，阿游必定一见到他，就把前面所有男人都忘了！
他从夕阳西下等到群星缀空，本就冷冽的风愈发不留情，聒噪地刺激他的耳朵，用力地撞在他衣衫单薄的身上。
阿游……他的阿游在殿中，跟那丑男对了一个时辰的山歌！
当那丑男红光满面地从殿中走出，被簇拥着回景王府安歇，他则顶着一张被冻得发红的脸，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体，孤身走入殿中。
九十九级玉阶，每走一步，心中便多一分忐忑。
沉重的朱门缓缓开启时，一人高的灵凤吐火灯列阵两旁，明珠嵌成的幽绿大眼，好似齐刷刷地盯着他看，教他心上发慌。
隔着半透的云雷纹丝帘，曌帝妘盛歌端坐在凤椅上，打量的目光与九霄云冠上的洒金琉璃珠一同垂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着，曌帝对他的凝视，携着极重的敌意，尤其是目光落在他头发和眼睛上时，格外的锋利，几乎让他有些刮肉的痛感。
盯了他足足有一盏茶工夫，曌帝才开口道：“相貌平平，倒是懂得打扮。可有什么其它过人之处？”
这淡淡的一句，落在秋璃身上，却是一记重击，震得他一时难以言语。
相貌平平？！头一回有人这么说他！
即便被咒法掩去了四五分美貌，他也是贵女阔妇们争抢的对象，随意在灵都街上走一遭，都要拒绝至少五六个重金买他一夜的女人，还不乏抢亲的，逼得他得使出障眼法来遁逃！
讽他无用？！他可是在自荐书上，写了满满三大页，还找了上千个狐狸姐妹兄弟，伪装成母父亲朋、尊师同窗、街坊邻里、门客管家……变着法儿的在联名荐书上夸他！他的九百九十八个优点，这女人竟然一个都看不见么？
是因着她理政繁忙，懒怠多看，还是……故意为难他？
秋璃怎么想都觉得是后者。
阿游为什么自己不出现，让她的姐姐来为难他？
秋璃越想越慌。
曌帝不耐烦他的沉默，开始快语连珠地追问。
“你家室不显，才艺全无，样貌不甚出众，还这般呆头呆脑，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自信，与诸般锦绣人才，同台选秀？”
“枉你家还是开茶楼的，连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么？”
“莫不是……你以为，会几针刺绣，会几句酸诗，会摆弄些花草、茶器，便算得上了不得的本事？”
“可笑！这本是富家男儿应有的修养，做到了也只是你的本分，却无端夸耀那许多页，莫非真是腹内空空，纨绔草莽？”
“废物一个，也敢来污天家的眼？就凭你，也妄想讨我妹妹欢心？”
约莫是曌帝的声音有些激切，帘后软榻上沉睡的人被惊醒了过来，懒懒地用银丝带束起寒鸦色的长发，戴上羽冠，套上长靴，缓缓踱步而至。
“何事值得长姐如此动怒？”
她走近了来，熟悉的声音愈发清晰入耳。
那让他日思夜念的面容也终于走出梦中，活了过来。
神如鹏飞云天，意若鲸游沧溟，玉石为骨，霜月为容。
傲影仙姿，即便不加修饰，亦是惊心动魄。
秋璃的心跳不断加速，目光钉在她身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错过什么。
可她的目光，却并未投到他身上。
他刚热络起来的心凉了半截。
曌帝指着他，对她摇了摇头。
她会意地点了点头，坐在了凤椅旁为她而设的空椅上，便开始闭目养神。
“这几日处理府中变故，几乎未曾合眼，今日又相了大半天秀郎……我着实是乏得很。”
“这个，便但凭皇姐做主了。我且再歇会儿。”
这般毫不掩饰的漠然，让秋璃更生心寒。
曌帝的心情却好了许多，对他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罢了，不过是要给我的妹妹多找些乐子，也不必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足够知趣解意即可。”
“景王她事务繁忙，常有烦忧困厄……一如现在这般。”
“你若能在一炷香时间内，让景王笑，我便留下你……否则……”
曌帝话锋一转，寒意陡生。
“凭你刚刚大不敬的眼神，你的眼珠子，便别想要了！”
“景王金尊玉贵，也是你可以随意探看、觊觎的？！”
秋璃不得不将黏在妘天游身上的目光扯下，艰难地平复心情。
他低下头，无意瞥见上座之人长靴上熟悉的涡卷腾鲤纹，心中又是一刺。
她……还是如此喜欢这个纹样。
可是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一见他便言笑晏晏的可亲少年。
她是高不可攀，漠然待他的景王。
……不，她怎么会真的不在乎他？这一定只是她对他的考验！
他只要好好表现，通过考验就行了！
第一步，就是要稳住，表现得比之前所有男人都要好！
捡起一些信心的秋璃抬起头，开始了他的表演。
她看上的乐师擅吹笛？他虽然不会吹笛，但他会敲鼓啊!
这种气势恢宏的演奏，不比吹笛上台面？
阶前两座立鼓恰好闲置，合该他来敲响，打破沉寂。
他自信向前，迈着稳健的步伐，抄起鼓槌，敲出铿锵的节奏。
时急时缓，忽升忽落，恍如疾风过境，云水动荡万籁震鸣，遇峰闷响，逢穴空灵，往来上下，无不自由，酣畅过后，轻微的余音挂在树梢，悠悠然飘落几片花瓣。
四个乐章，他左右奔跑，转动，灵活来回于两鼓之间，自然地展露他有力的四肢和腰腹。
他身体好着呢，又有灵力加持，这般提神醒脑的乐曲，只要她需要，他可以奏个七天七夜不停歇!
……虽然演奏完了，她也还是没睁眼看，但是没关系，她一定是端着面子强忍着，再努力一下，她就会看他了!
她看上的舞男技超群？他虽然不擅跳舞，但他擅绘画啊!
左右手同时下笔，纸分两边，各有精彩。这般绝技，不比扭扭腰，转转圈有看头？
他右手工笔，左手写意，右面热烈昂扬，左面淡泊清远，一边是骄阳似火百鸟朝凤，一边是枯树裹雪隐者独行。
他一边作画，一边出口成诗，含蓄地解释他画中之意。
他可以是那朝凤的鸟雀，可以是那孤守的隐者，可以动，可以静，可以入世可以出离，亦可以身兼数职，自如切换，全凭妻主高兴。
他作画的姿势熟练优美，吟诗的声音清越动听，即便是外行路过，也定会为之折服!
……可是为何，为何她只是睁眼略略一扫，又面无表情地将眼闭上？
……没关系，她这次已经忍不住睁眼了，下一次，必定就会忍不住上前，拥他入怀!
下章女主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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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选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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