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殿到城内各处都极为方便，是以一行人抵达城西案发地并没费多大工夫，路上江引初向祝沉致歉，“先前我不知他们将你们认作凶手带来殿内审问，也累得那位女郎无端遭受牢狱之灾，实在是对不住。”
祝沉视线向下，语气平淡，“既不是你抓的我们，也不是你审的我们，本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无须致歉。”
“是呀，初哥哥你向她道歉作甚么？又不是你的错。更何况她是妖，谁知道和她有没有干系呢。”
祝沉看向说话的少女，先前累积的好感此刻荡然无存。干嘛！谁规定是妖就一定是黑心肠，是妖就要坏事做尽，是妖就要受尽歧视，是妖就没有人权的吗？话说回来，妖好像确实没有人权。
盲眼的高壮灰衣人也在一旁搭腔，“阿初你身子孱弱，还是不要与妖太过接近，免得被她吸了阳气。”
祝沉双臂环胸，“怎么？现在流行当别人面说坏话是不是？哦，别的妖。那我也要说，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个少不更事还没脑子。凑这么多人不去打马吊，来我这儿找骂，也是奇观。”
江引初唇角微扬，眼神在三人之间来回。
“你！你说谁少不更事没脑子呢！”沈若馨柳眉倒竖，鼓着唇瞪她。
“他啊。”祝沉指向陆枫，又对着沈若馨摆出一副笑模样，“你只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罢了。”
沈若馨气急，“你这个妖女！竟敢说本大人四肢发达，我、我要——”
“还有你，热闹看够了么？果然那只丑鸟说得没错，你们封州人确实喜欢看热闹。”一旁的江引初亦没能幸免。
“呃……抱歉。”江引初道完歉，又转而安抚另两人，“阿枫、若馨，妖并非都是长老们口中说的那样。祝沉待人和善、一腔正义，我相信她。况且方才也是你们先说人家不好，她才回嘴的。我相信那些话她也不是真心。”
“不是哦，我的确是真心说坏话的。”
三人：“……”
谈话间祝沉才反应过来，江引初此番话便是相信她和慕姗妍的清白，而这些事确然是她们抵达封州城之后才发生的，于是问他，“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怀疑么？”
“恰巧在尸体身边的你们，看上去似乎是最有嫌疑之人，但正如你所言，一切都太巧了。巧到但凡有些心思的人都能想到此间关节。不能因为你们是妖就断定是你们所为。”江引初启唇，略带嘲讽，“我想我还没蠢笨到连如此低劣的手段都识不破的地步。”
祝沉唇边露出饶有兴致的弧度，“你方才这番话，骂了好多人哦。”
“啊这……”江引初后知后觉，左右摆头看着自己身侧的两位，脸上的尴尬难以隐藏。
祝沉：“其实我倒是觉得，与其说是你相信我们，倒不如说你的心中一早便有了真凶的人选。我说得对么？”
“我就知道你如此聪慧，想来也是发现了那家伙的问题。”他垂眸浅笑，未曾想他们二人在此事上也有相同的默契。
“阿初你早知真凶么？为何不向长老们说明？”陆枫闻言不禁发问。
沈若馨则是瞪着祝沉歪头思索自己是不是在何处见过这个妖女，她的声音听着好生耳熟。
“当然。你当时盯了他许久，久到我差点认为你是否有龙阳之好。”祝沉忍不住调笑，继而认真起来，“先前在殿上我也说过，我和姗妍途经此地，意外发现封州郊外皆是一派荒凉，好不容易找到了落脚处。村民们待我们也十分友好。可当夜全村人都被一个妖物屠杀殆尽。我未能看清它的模样，不过与它交手之时发现它似乎是水里的精怪，使的招数也都与水相关。检查村民尸体后发现，死者口鼻内残存水草，且身上有股奇怪的腥味。而这股腥味，我当时在那家伙身上曾短暂地嗅到过。想必他用了什么术法或是宝物才将自己身上的腥气掩盖。”
江引初面色凝重，“或许这便是他盗走黎康神像的目的。但也说不通啊，神像并不能掩盖妖气。他盗走神像意欲何为呢？况且……”
未等江引初想出结果，便被领路人的声音打断思绪，“少主，便是此地。”
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密林深处，大树苍郁，繁茂的枝叶遮蔽日光，投下日影点点。如若不是近日来屡生事端，也不会有人找到此处。
同样是妙龄女郎，同样被吸走了全部生气，只余皱缩皮肉薄薄地贴在骨头上。从尸身状况看，死亡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但尸身腥臭无比。
正值夏季，不时拂来熏风阵阵，众人愈觉腥臭难忍。沈若馨慌忙以袖掩鼻，连退数步欲躲开那阵恶臭。
江引初面不改色，蹲下细细查看尸身，鼻端离面部狰狞的死者仅隔十寸。但恶臭扑鼻，猛烈的熏蒸刺激下他退开，又是闷声咳嗽。
“阿初，你身子不好，这几日才刚有些起色。莫要为了族中事务累坏自己。查得差不多就好好回去静养吧。”陆枫轻叹，语气甚是关切。
“咳咳……”江引初猛烈咳嗽，像止不住一般。沈若馨上前被他婉拒，他微侧过身子，掩唇克制住咳嗽，以温柔的目光示意他们莫要担心。
沈若馨悻悻收回双手，拢在袖内，心中虽有几分失落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祝沉，可否麻烦你来看看是否是同一妖……精怪所为？”江引初念及她的身份，匆忙改口。
祝沉嗅觉灵敏，初到此地就立刻封闭了嗅感，见他开口，只好解除封闭，上前轻轻嗅闻。确实是同种腥味。她点点头，“是同种。”
陆枫也上前蹲下细细嗅闻，片刻后他站起身，声若雷鸣，“身上残留的气息非我族中之类，但却与黎康女神的血统有丝丝缕缕的密切关系。凶手应是康山上所化精怪，只是……我从没嗅闻过如此怪异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但到底是什么呢？”
江引初向祝沉解释，“奔狼族善驭灵术，族内亦豢养众多灵宠，对于精怪颇为了解。”
祝沉颔首回应，脑中快速闪过一副画面，脱口而出：“所以那时同你交手的是他养的宠物？”
江引初瞬时明白她所指的是风漠秘境中的巨狼，“并不是。如何说呢，施用驭灵术便可将自身灵识短暂寄于灵宠身上从而驾驭灵宠。当时其实是阿枫用了驭灵术与我交手。”
“我看他这么关心你，当时不会放水了吧。你们这样，算不算舞弊？”祝沉偏了重点。
江引初连忙摇头否认，“寻凉节讲求公平，阿枫与我都不是那种人。”
“这样啊，还是回归正题查案吧。”祝沉牵起唇角，不想与他纠缠此事。
“寻常精怪吸食凡人生气无非是为了增强自身道行，但封州城这只精怪的目的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毕竟连祝沉这样的大妖尚不能分辨清他的本体，他的目的应该不会只是想要增强法力如此单纯。“或许还有什么是我未曾留意到的。”
究竟是什么呢？祝沉凝神苦想，从一开始屠尽周边村落到后来潜入封州城内，再到寻凉节上以乙等队伍的身份像宣告什么事一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紧接着城中惨案便接二连三发生。
祝沉将顺序从头至尾理了一番，总觉得似有哪里被她遗漏。好像顺序也有些问题。
“对了，我是因为闻到相同的气息才怀疑他。你又是如何锁定他的呢？
江引初沉吟片刻，“凶手在寻凉节开始之后马上寻机盗窃了五族珍宝——黎康神像。神像上附有女神残余法力，凡是触碰过神像者，身上必会留下女神的法印。他一出现，灵力波动十分强烈。可他当时身上并无其他异常，我当时以为兴许是他曾去参拜过神像。直到后来盛会结束，传来神像被盗的消息，我才想到或许当时神像就在他身上。”
当时神像就在他身上？祝沉想到当时在他身边的不正是慕姗妍么？而她最擅长的便是掩盖气息，是了，所以那时他们都没有感觉到那人的异常。
自己闻到腥气也是因着慕姗妍到了自己身边，而且如今想来昨晚慕姗妍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当时祝沉还以为是人声嘈杂，她未尝听到自己的声音，可如果那时慕姗妍被什么控制了呢？
毕竟以她之后的反应来看和那家伙并不像是一伙的。除非慕姗妍也在扮戏骗她。但祝沉不太信慕姗妍会如此，想来应该是那家伙从中作梗。
祝沉右手握拳击在左掌之上，思路忽然畅通，豁然开朗……只是还缺乏一个将所有事串起的原因。
他的动机是什么呢？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祝沉忽道：“我想去一趟神像失处，兴许那边会有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定。可否带个路？”
“自然可以，只是——”江引初看了眼地上的尸身，“此处的尸体必须要带回族中，要不我们兵分两路。我带你去神像所在，阿枫你们将尸身带回族中仔细检查。”
陆枫很是警醒，沈若馨则是第一个不同意，“不行！初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哦，本大人想起来了，你是昨晚那个姐姐。呸，什么姐姐！好啊你昨晚也是骗我的！”
祝沉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哦，我昨晚说的也是真话。只不过昨天你骂的那位，是天界的十三皇孙。”
沈若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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