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妖被这声音一惊,惊恐地望向声源,见是他醒转过来,蓦然放松。
“发生何事了?为何会如此?”沈若馨明显慌了,不住推着江引初,口中念叨着,“初哥哥你快醒醒。快醒过来呀!”
江引初双眼紧闭,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清醒的两人身下猛然感受到一份震颤,身体随之摇晃。祝沉心想,若不是一早便坐在地上怕是早跌倒了。动静这样大,难道是地裂?
似是应和着心中所想,重遥岭以肉眼能看清的速度迅速张裂开来,分成了两半,巨大的土块扑簌簌落进裂缝当中。即使在这巨大轰鸣声中,她们亦能听见重遥岭方向传来阵阵男子的惊叫。
那叫声尖锐刺耳,像有一把剪子要生生刺破耳膜。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是死前最后的悲鸣,在此之后大地也不再颤抖。
天地之间,唯余平静。
重遥岭与原来无异,似乎先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绿叶枝头,雀鸟叫得正欢。
只是,有什么和之前不同了。祝沉与沈若馨分明看见重遥岭上黑雾弥散,缓慢地笼罩在绿地上,并且大有向外扩散之意。
“这是……邪气。”祝沉喃喃自语。极为熟悉的一幕,看样子,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被放出来了。祝沉饶有兴味地看向江引初,也不知封州出来这么个东西,他会怎么办呢?
沈若馨看着那片黑雾,双眼失神,口中不断重复着,“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初哥哥你快醒醒,不要再睡了。快醒醒——”沈若馨摇晃着地上的人,不知是否因为剧烈的晃动,地上的人竟真的悠悠醒转过来。
江引初眼神迷蒙,“若馨?”随后他的视线触及重遥岭上四散的浓黑雾团,眼神为之一凛,从地上撑起身子坐起。江引初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忽而低语:“他回来了。”
祝沉在旁翻了个白眼,请不要当谜语人好吗?
江引初偏过头来与她对视,似是能听见祝沉的心声,他一字一顿,“何、云、天。”
他目光深远,一瞬间似乎穿过了祝沉,到了别的地方。
何云天。祝沉仰头望天,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是不是在哪儿听过呢?
正思索着祝沉陡然感觉身子一轻,腰间多了一只凌空虚搭着的手掌,天旋地转间,已被带着跳离地面。她定眼一看自己原先所坐之处,像是被什么腐蚀一般烂开一个洞,周边草木焦糊,化为尘灰。
搭在腰间的手掌急急撤回,祝沉顺着看过去,便见到江引初匆忙闪躲的双眼,这一回祝沉没有错过他耳根泛起的红晕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赧意。祝沉内心的小人在大声哀嚎,不、是、吧?不要搞狗血这一套。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香令她有了一丝迷醉,但很快清醒,妖不可以两次翻到同一条阴沟里。眼神落及地上的两个黑洞顿时清醒过来,祝沉下意识望向重遥岭。
诶?弥漫着的黑雾消失了,唯有地面那条巨大的沟壑彰显着方才发生的异动。
祝沉仰头看着他,此时江引初望着重遥岭的异状,唇线抿紧,侧脸透出一股子肃然。祝沉心头一阵恍惚,移开视线,悄悄地挪步远离他。
“我们回去。”江引初凝重道。他看向祝沉,伸出手掌。
祝沉犹豫片刻,拂袖落于他宽厚掌心。身子一轻,又被他带着高高跃起,仓促间匆匆回望,果然地上又出现如被腐蚀一般的大洞。
啪嗒。粘腻的暗色液体滴落,随后是草木烧焦的嘶嘶声,轻风卷起地上的尘灰,祝沉鼻端嗅到些许恶臭。
随后众人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呵呵,你们不是一直想找我么?我就在这儿,为何要躲啊?”乌黑的水柱在地上凝合出一个人影,男人一身褐衣长衫,斯斯文文看上去十分儒雅的模样。
他十分客气,语调中却透出阴邪森凉之感。三人后背莫名起了一层鸡皮,正值初夏,竟感觉无端寒凉。沈若馨心中害怕,不自觉挨近江引初。
褐衣郎君抬头,眼神定定地停在三人身上,一张脸模样倒是清秀周正,只是紫乌的嘴唇和苍白的面色暴露了他并非凡人,大抵是入了魔道或者化为了邪灵。
“何云天,你早已死去,何苦还要重返人世?”江引初淡淡地说,眼中隐有一份悲悯。
听到“死”字,何云天的面目霎时狰狞起来,发狂似的仰天大笑,笑声凄厉阴寒。大笑过后何云天再度看向三人,眉宇间竟是十足的狠厉,“幸得你提醒,要不然我还真忘了当初寻凉的人是如何对待我。祖先留下的罪孽,就让你们这些后人一、一、偿、还。”
抛下这句话,何云天化为一道暗色光柱飞远。
“不好,那里是……”江引初神色一凛,两手拽住身侧两人,也念诀跟上何云天。
祝沉后知后觉终于想起是在何处听过“何云天”这个名字,可不就是那位寻凉第一痴情种,又可叫寻凉恋花狂魔,或是寻凉男德创始人。
不得不说,她对何云天这种不爱同类爱朵花的勇气深感敬佩,毕竟这世道,这般勇敢的人已然不多了。人世不还有一说法,物以稀为贵,何云天在凡人中确实是稀有品种。
但从江引初与沈若馨口中道出的却是另一个故事,主角不变,开端结尾不变,中心思想不变,只是对象变了。
据说何云天是当时寻凉何家村里的第一个秀才,亦可以说在当年,全何家村文化水平最高的便是他。这么个环境下,何云天免不了产生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好比城里人看乡下人,富贵之人看贫贱之人。看似有理有据,但细说来此种优越感没什么资本且滋生得莫名其妙。
时日久了,何云天觉得内心孤独,没有能与之探讨学术、进行文化交流之人。他同人讲诗词歌赋,别人同他说来年收成,两人谈不到一块去。偶有小童来向他求学,但毕竟年岁太小,知识层面略窄,也没法与他谈论什么深层的问题。
于是,内心孤寂急需有个知己的何云天踏上了去镇上的路。
这一去,从此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亦改变了寻凉。
镇上繁华热闹,比之满目皆为青山绿树的何家村更能触动何云天。茶馆中有来来往往的过客听着评书高谈阔论,酒肆中有文人墨客浅酌小酒吟诗作对。不过这些再好,都比不过画楼上垂首绣着牡丹的秦家娘子。
画楼上令何云天一见倾心的秦家娘子是镇上秦运来家的长女,当时寻凉秦姓族系庞大,秦运来所属的这一旁支实乃旁支的旁支,与秦家本宗已经远到嫡庶分不分都无所谓的地步。
秦运来家早年也是有些钱财的,傍着秦家这一大宗族,多少能蹭到些好处。后来也不知怎的,家道中落,连女儿都得上画楼为别人绣布供养家里。
春日楼头人微醺,秦家娘子灵巧的手指在针线锦缎之间挑起、落下,微微翘起的小指勾起丝线,同样也勾住何云天的心神。
何云天站在画楼下痴痴地凝望,秦家娘子似有所察,停下手中的针线侧过脸来,与何云天视线相撞。
何云天从小到大相处的女子多是勤劳能干的农家姑娘,哪里见过这般精致华美的大家小姐。
秦家娘子头上斜插一支明月簪,锦绣裹身,胭脂轻抹,眼中不自觉带出几分媚意。见到何云天如此痴望也不躲闪,媚眼轻眨,朱唇溜出淡淡笑意。
美人一笑,英雄尚且折腰,遑论何云天一个小小秀才。
祝沉手捧小册子,一目十行。以上关于何云天的故事,部分来自江引初的讲述、部分来自沈若馨的浪漫想象,还有一部分来自何云天的亲笔手记。
主要是祝沉嫌弃这两位讲述的画风过于割裂,目光忍不住四处游移。
江引初瞬间发现祝沉的走神,从怀中掏出一个发旧的小本子递到祝沉眼前。而这本亲笔手记中记录了何云天的喜怒哀乐。
手记中大肆描写夸赞秦家娘子的莞尔一笑,祝沉不由感慨,何云天到底是个秀才,引经据典,写了一大通初遇秦娘的场景。不过赞美之言实在太多,看得她头昏脑胀。
手记中字迹隽秀,都说字如其人,加之方才一瞥,祝沉看得出他实是个清俊文雅之人,只是为何如今怨气如此之重,并且自甘堕落化为邪灵?
如此想着祝沉翻开下一页,手记中离两人第一次相遇已过了半月。半月来何云天魂牵梦萦,心神难定,脑中尽是秦娘,但他也不是沉溺美色不务正业之人,他在镇上的小书院找了个教书先生的职位,就此在镇上落脚。
每月两钱银子,他花销不大,每月也能省下不少。于他而言,每月两钱已是富余。
正待往后翻阅,三人便已降落至地面,一蓝衫打扮的男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向江引初报告,“少主不好了!方才重遥岭地动,妖风狂作,地动过后我等在林子里发现了……发现了好几具尸体。和先前发现的一样,都是被吸去生气,成了干尸。”
江引初抿唇,面色凝重,“通知族中护法,立刻召集城中百姓进入无相宫,将情况告知五族长老。”
蓝衫男子抱拳,“是!”随后匆匆退下。
江引初口中念念有词,摊开掌心,露出掌心一块如水透明澄澈的牌子,“黎康令出,四族速来。”
牌子迸射出耀眼白光,不过一瞬的功夫,祝沉眼前出现了另外三人,其中一人她是识得的——奔狼族的陆枫。另外两人虽不识得,却也觉得眼熟,似在殿上见过。看来那牌子召来的是另外四大部族之人。
江引初神情肃然,“邪魔归,当即戒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