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撑腰

彼境的太阳没有异动时总像蒙了一层雾,裹了一层灰,暝明晦亮,光线从背脊柔和平缓的紫色山间来,如同柔纱笼罩三妄殿,灰尘一样飘飘洒洒地穿过三妄殿黑色的屋脊,深色的斗拱,穿过廊边木雕的空隙,停在典雅的花纹上窥视廊下的身影。

像是一张湿透了却没有破损的薄纸,朦朦胧胧地遮挡住了两人的面容,但在薄纸后面他们都能够看清彼此。

姜栝直视明极,双手搂着他的腰,问:“七郎,这是哪里?”

人间雕版坊也有一截回廊,但纯木的柱子没有刷漆;瓦檐也很干净规整,但檐下没有雕花。

明极才反应过来姜栝口中的那个称呼不应该是自己,至少不应该是现在的自己。他稍稍用了点力气,试图远离姜栝几寸,但是姜栝搂得很紧,看样子如果明极不打他,他是不会松手的。

意识到这一点,明极垂在身侧的手开始捏起来。

“院里那匹马呢?贞贞呢?”姜栝伸手将贴在明极脸上的一缕头发拨走,头发的末端从唇角离开。

明极总觉得怪异,可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或许,可能,应该是他和姜栝不应该离得这般近——他和谁都不应该离得这般近,更不要说姜栝。

最后他还是放下了手,只是平平地对姜栝道:“松开。”

“不要。”姜栝不仅不松,还更加扣紧了两只手。

明极不胜其烦,重复道:“松开。”

姜栝什么也不说,眼神里却装满了明目张胆的抵抗。

明极最后一次警告:“离我远一点。”

“……”姜栝悻悻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七郎,你怎么……变了似的。”

明极自然而然地垂着双眼,转身就走。

“七郎……”

“……”

“七郎……”

“……”

“你带着我啊,我不认路。”

明极脚步不停,全当姜栝在叫另一个人。可没走几步,他又忽然转身——他每次转身都让人防不胜防。

他看着姜栝,问道:“东西呢?”

姜栝差一点撞上他了,可惜偏偏稍差半步,明明只差半步就能撞上他了。七郎的话让他感到困惑:“什么东西?”

明极道:“你一直拿在手上的。”

姜栝这才回想起来之前他抓着物件,于是如实回答:“放屋里了——你要吗?同我去取吧。”

说完这话姜栝只收获了一个眼神,里头的意思是“带路”,姜栝便带路。他一个人在前方走,走了一截,没多远,驻足转头,

他抱赧地对明极欲言又止:“……这地方弯弯绕绕,我不太记得路了。”

“不记得就想,想到记起来。”明极丝毫不体谅地道,他在怀疑咸对这人施法的时候不止破坏了记忆,还伤及了智力。话毕,他微微皱眉,又道:“别想了。”

姜栝:“那——”

明极:“找——找到为止。”

姜栝点头,点完陷入了停兵止阵的境地。

明极已经有发怒的苗头了,姜栝眼尖瞅见,急忙把他拉到身边,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你走在我后面我不太习惯——同我一道。”

此处不是日终山,最近的积雪处在位于上千里外的彼境雪神神域,纵使二十二神域的风雪癫狂得让人生畏,但也穿越不了几千里的距离,那些冰霜和寒冷到不了三妄殿,抚不了明极烦躁的心。

他生生将一口气咽下,陪着姜栝在三妄殿里乱逛,半路遇上了换好衣服的咸。

重新穿上三彩裙子的咸在追那只身形最小的小兽,更为准确地说,应该是小兽在前面跑一跑停一停地遛着咸,咸焦头烂额地在后面蹒跚跟着。那条彩裙照平日里应该是飘起来只留下一阵三彩的风,现在只能颓废地在她的脚边荡。

即使半身不遂,咸在看见明极后依旧一阵一阵抽着手对他无声行礼。

大尾巴小兽窜到明极脚边打转,明极还在对咸说“多歇一歇”,那管不住的孽障就自行爬上明极的手臂,正要跃上明极的肩膀,半空中被姜栝擒住了,挥舞着四肢要抓挠擒住它的人。

姜栝嫌弃地把这孽障拎远,亲自送到了咸的跟前,见着咸,茫然地问:“七郎,这是贞贞?分明才一晃眼的功夫……我这到底是怎么了?——贞贞为何就成这样一副模样?小时候那样漂亮水灵,长大竟如此、如此——竟害了怪疾,样貌也减了三分。”

咸气得不行,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对他言语中的羞辱只能怒不能言。

于是明极地咸道:“要是觉得冒犯,就把他毒哑。”

“七郎!”吓得姜栝赶紧出声制止,“哪有你这么教唆侄女行恶的小叔父?!”

一旁的咸没有接受明极的提议,连连摇头,但总要出口恶气,伸手把姜栝递过去的小孽障抓回来锢在怀中后,没有对姜栝道谢,反而闭着嘴,怒目瞪着他,嘴里恶狠狠地呜呜嚷嚷,大概是在辱骂和唾弃。

“七郎!”姜栝又在找靠山,“你还不管管!”

这靠山姜栝是靠不得的,一靠就山崩,“靠山”偏向别人,给别人靠了,说出来的话伤人不已:“你若再恶语相向,不需要别人动手,我亲自折断你的脖子。”

姜栝看得出这不是玩笑话,徒劳地愤懑不平,在耀武扬威的咸面前显得无比溃败。

不仅如此,明极还道:“道歉。”

姜栝心有不服,“凭什么?!”

明极:“道歉。”

姜栝:“我只是实话实说,一时没管住嘴,又没想欺辱贞贞!”

明极不耐烦:“这不是贞贞!——道歉。”

咸还在瞪着姜栝,有人撑腰,她底气十足,眼里同样写了二字:“道”、“歉”。

姜栝不情不愿地对咸说出“对不住”,偏开头不去看咸礼貌地朝明极告退、狐假虎威地转头离开,咸走远后他才转身,埋怨地望着明极。

明极瞥见他眸子外面那一层幽怨的色彩,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那情绪转眼就消散了,姜栝回答:“你早说她不是贞贞不就好了?可她既然不是贞贞,你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责怪我?”

明极:“是你让她受的伤。”

“不可能,”姜栝一口否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可能无缘无故迫害她,更何况她是一个小女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欺负她,除非她先欺负我。”

姜栝不乐意说下去了,话锋一转对明极道:“七郎,我已向她道歉,我们找东西去,别管这破事了。”

他一说到法器,明极忽然问:“你记得那东西,却不记得咸?”途中他明明一边揣着法器一边诋毁咸,现在他记起了“七郎”,记得法器,唯独忘了咸,把咸当成了严贞贞。

姜栝不知他为何这样发问,道:“什么‘咸不咸’‘甜不甜’的,我上一刻还在雕版呢,一转眼就来到了这么个地方,一放下手里的东西便来找你。”

明极探究地打量他,如果咸给他施的法只是让他回忆错乱,那是不是代表着有朝一日他终究会回想起别的事?

他绝非和善的眼神让姜栝感到浑身不自在,后者走过来拽走他,拉着他找寻法器,走遍了三妄殿一半的房间,终是找到了被姜栝在溪边洗干净过的法器。

碎开的法器就放在一张榻的案上。榻是窗边榻,窗上没有窗纸,只有镂空雕花,窗户有半面墙那么大,也就比那张榻高一些。

两人各坐一头,日光各从两边撒下。明极一手撑着窗台,垂眼等待姜栝开口;姜栝双手叠着放在案上,端详那堆破烂,伸出手指戳一戳,蹙眉思考,一脸为难。

明极问他:“看得懂吗?”

姜栝答:“不懂;懂……似懂非懂。”

明极看向他,问:“究竟懂不懂?”

姜栝:“不懂,真的看不懂,但是又总觉得我应该是懂的——太奇怪了。”

他用食指按着其中几块碎片,依次拼起了缺口,拼成了一个碗状,指着上面破损的纹路,道:“我不好说,我总觉得这看起来像是、像是某种生路,很像衍生之道,相幸相荡相推相感——环环相扣生生不息,”他将几个圆环摆在一起,“这像是驱力,制得很是巧妙,不需要太多外力就能驱动变化,”他拆开了底端的碎片,从里面掏出一个底垫,“这像是所有通路的最终之所,应该是重中之重,但我看不出所以然,”他将球形外壳拼起来,两手掌着,“有什么东西由外力驱使,经过这些纹路后衍化成了别的东西……怎,怎么这么看着我,我也只是管中窥豹,大胆使然随意瞎蒙,你听个笑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怪不得明极总觉得别扭,观察了一番,他终于发现是何处不同以往了——姜栝不笑亦不说笑了,语气无端多着几分诡异的柔顺,让明极很是无所适从。

话又说回来,姜栝说的这些没什么实在的用处,大概就是天机仪的原理,撼动不了明极如今的处境。明极心中一烦,没心思继续深究,凝望着案上的法器,意外地被姜栝手上的血迹夺走了视线——那是他强行拆开底座划伤的——明极顺着他的手往上看,看见手肘上的血痕,继续往上看见他额心的伤,注视了一阵。

之前没仔细瞧,原来已经坏得惨不忍睹了。

明极的受伤和其余众神的受伤不一样,他有善神之力庇佑,愈伤的时候就坐享其成,不疼也不痒地等着善神之力帮他恢复;别的神,除却此界命神和此界疾神在某些伤病下也能不疼不痒地愈合,别的神都要受些小痛小苦,因为不致死的伤神力很难治好。

明极收回视线,一言不发下了榻,姜栝急忙松开法器作势跟上。

法器的碎片“哗啦”散开,明极往前走着,不回头,道:“站住。”

姜栝坐在榻沿要起不起,见明极真要一走了之,急急起身跟上。

“站住。”明极听闻脚步声后又道。

姜栝一身反骨,回:“我不,我偏不站住。”

他还想反骨到底,明极忍无可忍转过身箭步上前,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在榻上,定眼犹如威胁恐吓,道:“我让你站住,不许动。”

姜栝回望他,小心翼翼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明极的手,却晚了一步,只碰到一片空。

明极起身离开,留下姜栝孤身坐在原地,就跟爬进屋光影一样,看似能动,实则也就只能框在这一隅,没有任何去处。

正当姜栝决心起身找人时,明极回来了,一手随意背在身后,一手下垂,手中露出一把匕首。

“唰——”

姜栝倏地站起身,慌不择言:“七郎!我是又说错话了吗?你,你要杀我灭口不成!”

明极瞟他一眼,见他真把自己当凡人了也懒得说破,把匕首放在案上,身后的那只手也拿出来,把手里的衣裳和布帛与匕首放在一起,对姜栝道:“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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