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将近六点的沅城起了薄薄的一层雾。夜里结起的冷薄冰霜因为天明而融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太阳还没出来，也有很大概率不会出来。天边压着的灰云只有底下透出了点光，昭示着今天又有一场大雨。
雲景台小区八楼的窗户被深灰色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着，看着像是和这个城市灰蒙蒙的早晨融为了一体。房间里安静昏暗，只有床头的老式闹钟一格一格地移动着。
只是刚走过整点“吱”了半声便被床上的人伸出手拍掉。
……然后极其可怜地倒下。
“……”
等这一阵哐哐当当的动静过去，床上的人才翻了个身。
岑泽拧着眉睁开还有些干涩的眼睛看了灰色的天花板一会儿，又闭上了。脑海跟程序既定似的自动浮现出梦里那对深灰色的眼睛。
像是磨了砂的玻璃。
鹤予的眼睛是灰色的？
这比他梦到这人还奇怪，而且还真的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了……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思考，梦境一般象征着人潜意识中所害怕的、感到焦虑的、不愿意面对的任何事情。但岑泽这次不太想对自己的梦做过度解读，毕竟他只是不想告诉鹤予他的名字…哪来儿的焦虑不安。
潜意识里肯定也没有。
他就不认识这人。
岑泽这么想着，掀开被子坐起来，面无表情抓了抓睡翘的头发。
不过，还是要离这种不可控因素远一点。
岑泽心不在焉卸了门锁出去，只是刚走几步就被自家矮茶几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小凳子绊了个踉跄。
他堪堪扶住沙发稳住身形，低低骂了一句。然后绷着一张臭脸把凳子踢到门后。
啧，烦。
直至到了医院开始忙起来，岑泽才勉强把早上一连串的糟心事抛诸脑后。
也许是因为生活节奏越快人的心理压力越大，沅城不算安生城市，能上播的自杀自残新闻并不是稀奇事。岑泽一天通常会接诊学生、上班族若干个，甚至偶尔还会有老师。
做完以往的常规工作，预约名单上还剩最后一位。
这是新增的，还是电话咨询。
岑泽抿着拯救干哑嗓子的温水，安静等着。
办公室冷白的灯亮得晃眼，虚廓的光斑投落在岑泽脸上工作时才会架着的眼镜镜片上，半遮住那双总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就莫名少了些平日的不近人情，显出了几分冷调的温和来。
再配上他身上的白大褂，也就有那么一点像心理医生了。
岑泽等了一会儿，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室内暖气打得很足，空调管道以很轻的动静运转着。但他觉得很闷，并且是多方感官上的闷。
推开窗，劲冷的风刮着雨灌进来，捂得发晕的大脑似乎才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今天的天空意料之中的阴沉。黑云低低地压着，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雨，落在脸上时带来的凉意并不输于雪沫。窗外的那片本就枯败的花坛挂满了雨，灰而湿漉漉的，看起来更破旧了。
岑泽没注意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在这杵着是干什么。终于被迎面的冷风吹得回了神，才把窗户重新关上拉实窗帘。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岑泽握笔的手顿了顿，按下接听。
“您好。”
岑泽自知不是什么能让别人第一眼就觉得温和的人，这其实不太符合心理医生的条件，在很多其他方面也容易受到限制和影响。但他还是微微放轻了声音，以便能让自己的问好听起来不那么干冷。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着，安静中只有电流轻微的沙沙声。岑泽并不意外，停了一下又开口作了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沅宁医院心理医生岑泽，你可以叫我岑医生。”
又是两秒安静，岑泽垂眸等着。电话那头的人也终于开始说话，声音又轻又小。
……
经过一系列沟通，岑泽禁不住皱眉。
电话咨询太过笼统模糊且具有局限性，他只能从对方混乱的只言片语里初步推测出焦虑这一条。虽然观察不到对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但他直觉这位病人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如实说出来。
对于医生来说，不同病人信任建立的难易程度往往不同，而这很影响诊断结果以及后期的跟进治疗。
岑泽垂眸看着笔记本页纸上刚写下的字，忍不住敛眉。虽然第一次交流患者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保留，但这样的情形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向宇，是这样的，隔着电话我无法准确判断你的情况。我不希望出现任何误判，所以为了你的健康以及后期能够得到正确有效的治疗。”
“考虑一下面对面与我说说你的情况，怎么样？”
岑泽说完这串话后停了一下，留出给人反应和思考的空间。话筒那头很安静，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拒绝，但岑泽知道他在听。
于是又说：“另外，如果你遇到任何无法处理的情况，你都可以拨打我的号码，我随时提供帮助。”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含糊应下，支支吾吾地表示该挂电话了。
岑泽只能道：“好的，那今天就先到这里，祝你生活愉快。”
电话“嘟嘟”两声，挂了。
这已经是目前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了。
岑泽提笔在本子上写下最后一项推测，又很快划去。他用笔帽轻轻敲了敲桌子，垂眸思索着刚才电话中男生怪异的表现。
情况隐瞒是正常情况，而最后的挂断匆忙……倒像是他是在躲着什么打电话一样。
不过这些猜测在证实之前都没有意义，岑泽也不希望真的有这种情况存在。
窗外的雨一直持续到傍晚依旧未有停歇的架势，岑泽左拖右拖实在没了办法只能绷了脸兜上羽绒服的帽子打算淋着雨回去。
“岑医生！”
医院门口站着位看起来年纪挺小的护士，扎着规规矩矩的丸子头，笑起来时嘴角有个梨涡。她看见岑泽时眼珠极亮地闪了一下，手里雨伞解开抖了抖似乎就准备走。
岑泽听见这么一声后飞快撩了眼皮，人也没看清便“嗯”着点了头算打过招呼。他将拉链扯至下巴，把衣领翻起来遮住脸，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帘。
只眨眼间，就出了很远的距离。
站在旁边听了全程的护士长就操着口音打趣还愣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小姑娘：“小赵啊，今儿又没能和岑医生一齐回起(一起回去)？”
赵梨这才回过神，噘着嘴明显的恼：“可不是嘛！话都说不上！”她小声嘟囔着抱怨，“岑医生怎么这样……”
护士长离得近，闻言便笑开了。搭着小护士的肩膀挑眉揶揄：“小梨子，要追岑医生还不如等铁树开花来的快。”
反正她是打岑医生入职以来就在的，看着对方从主刀医生转到心理科室，年纪是见长，性子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孤僻。
来来去去也没有个近身的人。
赵梨一脸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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