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演在她身后接过那沓试卷，笑而不语。
陈生生余光看了他一眼。
淡人好学生。
运动会耽误一上午，中午教室午休时大家几乎都拿了新卷子在做。陈生生睡不着，也随便找了点错题看起来。
身后的椅子动了一下，那个平时必睡午觉的人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她忍住好奇，等周演回来时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过去的样子并不刻意，且由于失眠，她在舒展的动作中还打了个自然的哈欠。
……没辜负刚才在脑子里的五遍动作彩排。
周演换衣服去了。他下午要参加跳高比赛，换了套黑色的短袖和运动长裤回来。
他大概是学过跳高的，再加上换了衣服后感觉良好，用隐约嚣张的神色睨了她一眼。满屋子花花的绿蓝色校服里，他一身修长的黑。身上那种平日不曾显露的凌厉，被陈生生捕捉到了。
“我要先去底下准备。”
周演用气声和自己的同桌说话，一个长相很萌的胖哥，许子初。
许子初说：“我跟你下去，睡不着了。”
生生转过头去：“我也下去在看台写，教室好闷。”
周演看了她一眼，表情变了变。他把周生生向后仰的椅背推回去，随口道：“又不睡觉。”
有几个女生正好经过后门，穿着白色裙子。她们不午休，也要提前下去。学校啦啦队选人苛刻，她们的身形都像天鹅。
陈生生面无表情，把头转回去继续刷题了。
“……不睡就跟我下去。”周演在后面说了一句。
陈生生转过头，站起来，刚想说什么，后门于老师背着手进来了，他压着声音：“你们仨杵这儿干嘛呢，不睡觉啊。”
“陈生生出来下。”于老师指了下她。
周演和许子初站在后门边儿等着，没一会许子初先拐了个弯先下楼了。
“前几天发的分科意向表我看了……”于老师对陈生生说，“我觉得还是再考虑考虑。你看你开学那两次考试，一个女生，数学这么好……”
陈生生有些分神，视线晃到于老师背后。
教室后门的竖长方形成了一幅画框，刚走过的一个女生倒回来，两手背在白色的短裙后，靠到周演旁边和他搭话。周演说了句什么，女生就捂着嘴笑起来。
陈生生转过头，看着于复。
“于老师，好就是好。跟女生男生没关系。”她笑得很礼貌，“您观念还挺怀旧。”
说完她往前迈了两步，周演会意，便拐过弯往楼下走。那个女生似乎犹豫了一下，跟了两步到他后面。
“陈生生你是运动员吗？”于复皱着眉把她喊回来，“回去午休你的。你文科这么好，下午给班里的运动员写点加油稿拿去广播吧。”
下午，运动场一片阳光和呐喊。只有高一一班大部分坐在看台，格格不入地撑着遮阳伞刷题。伞隔开的那片阴影下，有种“重点”标签的优越。
陈生生坐在伞里，对看台底下的运动项目毫无兴趣，撑着额角啃笔头，和一本便利贴干瞪眼。
这个任务没什么难度，陈生生一分钟就能编五条。对她来说，只有一个项目写起来棘手。
最开头周演的名字总是写得郑重其事，两个字写完后她脑子就一片空白了。比喻怎样都不合适，不是太浮夸就是太矫情。
最后她用费半本便利贴，把加油稿交到主席台后，莫名有些心力交瘁。
她没从主席台下来，揉了揉眉心，干脆站在那里登高望远，左手插进校服兜里，里面全是写满周演的字团，直到跳高开始检录了，她都一动不动。
有个女生走过来拍了她的肩：“生生，想去看跳高吗？”
陈生生一转头，就看到了杨筱明亮的眼睛。
杨筱是四班的，文科重点班。她对杨筱的初印象是她军训时在国旗队走正步的样子。
她们是同一个语文老师在两个班的课代表，第一次抱作业的时候杨筱和她打招呼：“嗨，我是杨筱。你是陈生生吗，我听说过你哦。”
陈生生刚说完你好，杨筱又问：“你认识周演吗。”
“不认识。”陈生生说谎。
“他不也是你们初中部的吗。”杨筱疑惑。
“不是一个班，对不上号。”陈生生说。
“哦这样啊，他军训和我都在国旗队，不在班里训练，你可能没怎么见过，”杨筱补充，“他特别帅。”
生生说：“没觉得。”
“……你不是对不上号吗。”
“是那个吧。”陈生生指了下办公室表彰黑板上的一张海报。
“你别说，我就吃他这种长相的…”杨筱笑起来，眼睛明亮起来，和眼下的面目重合。
她自来熟地挎上了生生的胳膊：“走呗，你不是都给你们班写完加油稿了。”
“……行吧。”
有好多人来看跳高，陈生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周演看到自己。但杨筱拉着她站到了杆儿旁边，周演一抬眼皮就能看见的位置。
一轮一轮的欢呼声，周演拿了第一名。
避无可避，他们对视。陈生生没什么表情，左手揣在兜里，里面的纸团全部被揉皱。
广播台宣布名次，第一名。引起小规模轰动，四周吵成一团。周演依然笑得很淡，低着头在场边活动脚腕。
陈生生在烈阳下眯了眯眼睛，耳边有些朦胧，杨筱突然撞了撞她的肩膀。
“他说他还要跳，要挑战记录，他要破纪录！”杨筱问生生，“……哎，你不看了么？”
“不了吧。”陈生生松开杨筱挽着的手，解释道，“还有作业。”
从田径场一路走回看台，陈生生分析自己的心理，觉得大概是嫉妒，或是单纯讨厌。因为她作业已经写完了，也没有理由不给同班同学合乎班级荣誉感的支持。
可是她还是转身走了，身后一切变得无关。她又觉得也许都不是，她只是在保留一种莫名的，不存在的自我体面。
回到看台座位，坐下好一会儿，她突然叹了口气，手肘撑着膝盖，垂头揉了把头发。
这时，许子初从看台顶一步三台阶地下来了：“帮周演送个水杯行不，他杯子忘拿了，之前他说比完要喝的。”
生生抬眼，和许子初对视了整整五秒：“你怎么不去。”
许子初开始卖惨，拿一堆练习册和打印卷给陈生生展示空白：“马上周末了，作业我打算提前写百分之八十，这样回家有时间打游戏。”
“等他自己回来喝。”陈生生说。
“不行，跟少爷打赌输了，一定要给他送水。”许子初坚持。
陈生生无奈：“你跑几步不就过去了。”
“姐，生姐。你看我这作业……周末玩不了手机了……”
陈生生的视线越过他，朝他身后的操场俯看了一眼。
跑道上，于老师和体育委员喜气洋洋地跟在周演后面，不时拍下他的肩，广播站正在念跳高新破的记录，一群哥们儿簇拥着周演往回走，很多观战完的女生随着人流走在旁边，小声但明显的议论。
“我也要写周末作业。”她把书包从座位拿起来，假装要开拉链。
“我知道你写完了！”许子初喊了一声。
“你问别人吧，”陈生生说，“再说他马上回来了，自己没手吗。”
她站起来，隔了小半个操场，更清楚地看见周演。有种孤身一人迎对着这场人流的错觉，胸中泛起一点情绪，想要遏制，没法命中。
许子初进退维谷，烦都烦死了。
周演这人很事儿，买鞋子不关心性能，只关心品牌。这杯水他接不接，也无关液体本身，在于递给他的人。
许子初决定再多塞一张物理卷子到周演的包里拿给他做，又劝说道：“他不回看台的，班主任有事跟他说，要他直接跟过去。你把水杯拿给他吧，这事了了，他以后不会再折磨我了。”
周演走过来，行走过程中一会儿站在人群里，一会儿站在人群外。有男生夸他牛逼，有女生给他递矿泉水。
女生大胆泼辣，周演起初礼仪地摆手拒绝，但来回两次，他便还是接了。
陈生生背起了书包，对许子初说：“行了，他有水喝。”
“……操。”许子初也看到了，轻声骂了一句。
他决定再再多塞一张物理试卷到周演包里：“他不喝矿泉水，他大爷的非要喝这个杯子里的，说是什么电解质……”
陈生生又看过去，周演离看台已经很近了，也正好微微仰头，看到了她。
不是看周围的观众，不是看无谓的景物，他就是在看陈生生。陈生生便也露出知道对方在看自己的表情。
周演拿着一瓶新的矿泉水，金光灿灿地站在那里。温和里的那份凌厉，此刻更明显。看陈生生的视线像在逼供，又像审视。
和学校这个小世界一样，她的心居然也从众。倾斜了角度，从看台的高处滑滑梯一样朝周演倒过去。
陈生生觉得胸口闷，视线从周演身上移开，转身走下看台：“他自己拿点盐巴兑水喝吧。演什么流星花园。”
她音量适中，吐字清晰。周演似乎听见了，但没什么反应。
于老师在旁边跟他说话，他便笑了笑，应对着往外走。
快要离开操场时，主席台传来一句迟到的念加油稿的声音。主持人的声音浮夸而煽情，听起来让人觉得情感过度，说着：
“周演。祝你飞到最高。祝你一意孤行，万事游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