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凡世华灯初上,浮尘在落花盛起的暖光上起起落落,绯衣踏过半湿的青石板路,夺去路边行人的注目,绕进无名小巷。
祝渝行走凡间,没有戴幂篱遮鼻子挡脸的习惯,倒也不是行事乖张,只是懒惯了,加之罕有敌手,便省了多此一举。
因此,她放任着这张绝世容颜招摇过市,有不少小姐公子暗暗侧目,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姑娘天生丽质,可要瞧瞧咱们家簪子?都是上乘的好货,与您美貌可配了……”小贩举着小灯笼,点头哈腰地冲她吆喝。
祝渝走过小摊前,脚下微微一顿,回过头扬唇笑道:“小公子过誉,可有桃花样式的?”
她抱着随意瞧瞧的心态将案上簪子扫视一圈儿,还真在角落边看见一根停着蝴蝶的桃花簪。
琳琅满目的金属在花灯下泛着贵气光泽,衬得案上朱钗个个有如镶金,做工精细,巧夺天工。
小贩见她凑过来,一听便来了劲儿,果然直接拿起那根桃花簪。
“有有有,您瞧瞧这支如何?这可不是寻常桃木削的,您看这个花瓣层叠,咱们匠人可下了好一翻功夫的——这个材质啊,能驱百邪,还有这个孔儿,能穿珊瑚珠子,能吊流苏串儿……”
他将簪子迎光转动,木质泛起暖光,恍惚照进祝渝眼中,更添一丝楚楚动人的光泽。
“嗯,瞧着确实不错,就这个吧。”祝渝压根没听他说下去,自顾自往袖中掏了几个碎银置在案上。
“哎好,嘿嘿,您拿好……”小贩掂量着银两,笑得露出白花花的门牙。
祝渝收起簪子,心想着,这倒是与几百年前她送给妘不见的那支有几分相像。
正好回头拿回红枫林装点一下,再送给她当礼物。
她情不自禁地笑笑,理了理衣袖,越过小摊继续往前行去。
步于宴江城中,此处离天物楼不远,来往的商客居多,不经意地扫过一眼,目光中从来不缺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家。
行至深处,人流从密集转稀疏,祝渝拐过路口,瞥见盏褪色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晃。
此地倒是不像别处那样装潢地纸醉金迷,琳琅满目。
祝渝抬起头,这楼看着并不是刻意地低调,黑木匾额上刻着“如意坊”三个描金大字,边边角角的金漆已斑驳脱落,如美人迟暮的残妆。
的确是有些年代了。
祝渝轻轻挑眉,先前倒是没在宴江城见过这家赌坊。
她驻足门前,忽然觉得身后刮过一阵凉风。
回过头去,空无一人。
祝渝内心兴味盎然,佯装无意地回头掸了掸裙摆。
——天上地下,能跟踪她还不被发现的,怕是只有鬼了。
不劳烦她去找,就有人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祝渝回头,坊内人声鼎沸,铜钱与银锭碰撞的脆响混着粗重的喘息,听着甚是热闹。
鱼龙混杂之处,最适合浑水摸鱼。
祝渝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推门而入。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劣质烟丝与廉价脂粉的气味儿。
向来洁身自好的良缘上仙内心还是有些嫌弃的,但眼下她似乎没兴趣管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骰盅在庄家手中翻飞如黑色蝴蝶,猛地扣在紫檀木台面上,盅壁凝着经年油垢。
祝渝撇了一眼,正想移开视线。
“买定离手——”嘶哑的拖腔里,十几双眼睛死死盯住那只骨节凸起的手。
青筋暴起的手指缓缓提起盅盖,三枚骨骰露出——四五六,大!
那人猛地狂笑拍桌,震得油灯里的火苗剧烈跳动。
另一者则瘫软滑下木凳,指甲在桌沿抠出白痕,一双浑浊的眼中爆出骇人的血丝。
银钱哗啦啦推搡堆叠,铜臭混着绝望与狂喜在氤氲热气中发酵。
聒噪得很。
祝渝皱眉,挪步远离了那伙吵吵嚷嚷的人堆。
甫一转身。
二楼雕花栏杆边,锦衣男子轻摇折扇,唇角噙笑。
这种充满铜臭味儿的地方和风月场一样,向来不缺纨绔子弟。
祝渝没在他身上看出什么异样。
反倒是他身边的一名侍从,沉默寡言,目如鹰隼,像个嵌入背景板的物件,深沉得豪不起眼,却带着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一点儿也不像个陪自家公子爷来坊间风流的普通侍从。
祝渝掐着对方察觉异样的极点,适可而止地移开视线。
看来今夜的节目还挺多。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人,又有何目的,但只要不妨碍她的事,那就算是把天捅出个篓子来,都与她良缘上仙无关。
正想着,有人便突如其来地拍了拍祝渝的肩。
力道十分温柔,带着几分礼貌的试探:“姑娘是第一次来吧?”
祝渝设想过可能会被一言不合地找事,会被简单粗暴地偷袭,唯独没想到会被这么温温和和地拍拍肩膀,来上一句问候。
她以为对方找错了人,回头看见一张温文尔雅的俊脸:“只是随便看看,公子有何事吗?”
对方一身锦缎艳丽非常,暗纹随着动作浮动涌现,一对泛着金光的铜耳坠摇摇晃晃,明眸皓齿,分明是个男子,却偏生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他往祝渝面前一站,像只怯生生的花孔雀,相比之下,反倒后者成了更为阳刚的一方。
不像是赌坊的,更像是青楼的。
“我们家公子方才在楼上瞧见姑娘,想邀姑娘共饮一杯,不知可否赏个脸……”他面色有些犹豫,似是不想祝渝欣然接受。
祝渝抬头看向楼上,方才那纨绔公子正毫不避讳地居高临下瞧着她,悠悠地摇着扇子看戏。
她又转向眼前男子,想必这只“花孔雀”也是他的身边人……
哪有派自己身边男宠来拉别的姑娘的?
祝渝嘴角一抽,权贵们有些特殊癖好不稀奇,但还是把她膈应了一回。
“让他滚。”祝渝礼貌地笑了笑。
花孔雀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她一脸春风和煦,愣在原地发懵。
“姑娘你……”
良缘上仙真性情,生怕他没听清:“我说,让你们家那位——滚。”
红衣潇洒离去,余下他一人不知所措。
花孔雀不可思议地原地打了个转儿,望了望她的背影,六神无主地看向楼上的纨绔少爷。
却见方才的位置已然空无一人。
祝渝绕至楼道中,不出意外,此处人流稀少,众人在大厅赌得水深火热,没几双眼睛会往这犄角旮旯的地方盯着。
对方要是想动手,到楼道里蹲点再好不过。
她抱着以身做饵的心态,大刺刺地往楼梯边一靠,饶有一副要反客为主、守株待兔的意味。
“赶紧出来,别耽误老娘时间。”祝渝伸了个懒腰,悄然释放出一股灵流,却未曾察觉附近异常。
当然,没人也没鬼回应她。
前厅跑堂的小厮匆匆略过,他端着食盒跑得又快又稳,额上浮着层汗,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跨去。
祝渝下意识回过头,平平无奇的一幕却勾起了她的注意。
那小厮溜得很快,转眼便不见踪影。
可楼梯上的脚印却不似寻常。
丝丝缕缕的魔气腾升而起,融入混杂的气味中若隐若现。
绯红灵流搜刮过一圈,顿时如沸水蒸腾,炸了毛似的回到祝渝身边。
祝渝微微挑眉,大致能猜到来者何人。
她顺势跟上那小厮的背影,也往楼上走去。
三楼有几个包间,隔音效果不差,隐隐能听见闷在其中的欢呼叫喊声,却不显得聒噪。
魔气的残余停留在最里边的一间房外,小厮不见了踪影,也不知进了哪间包厢。
“咚咚咚……”
祝渝敲了敲最后一间的房门,其中安静得像无人在内,与其他包厢中的吵吵闹闹格格不入。
木门被从内打开。
一双白净瘦削的手映入眼帘。
男子面容陌生,带着浅笑,开门见山:“良缘上仙安好。”
祝渝看清他面貌,正是她方才盯上的那名侍从。
一打照面就被喊出名号,祝渝也不见怪,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反倒把包厢当成自己家似的带上了门,客气地回道:“免礼。”
只见良缘上仙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寻了处座儿直接往其间一栽,还顺手拈了只葡萄:“有事直接说吧,本座还赶时间。”
“我知道您会来找我的。”另一道声音从屏风后响起,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位侏儒。
祝渝咽下葡萄,被酸了个激灵,一脸囧像地掀起眼皮:“别这么说,我家妘儿会误会的。”
卜舟子一身黑色素衣从屏风后走出,看着卧在椅间吃葡萄的良缘上仙,顿觉眼前一黑。
“……”
祝渝左顾右盼,找了块手帕擦拭,再看向他时,眸中已然闪过精光:“所以,江佑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被寒芒扫过,祝渝周身像是筑起一道无形屏障,卜舟子刚想上前的脚步倏地顿住。
他抬起头正好与座上的祝渝对视,她看似随意又玩世不恭的模样,却令人近不了毫厘。
“若您愿意相信我,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卜舟子宛若施法般举起双手,异于寻常的阴影狰狞地映在地上。
祝渝无语地看着他故弄玄虚,正想啐他一口。
突然,楼下爆发一道震耳欲聋的嘶吼,登时便引去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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