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照地堂;风不吹,雨不凉;乖孩儿,入梦乡……”
歌声渐行渐远,希念的身影也在记忆中淡去,几千年的颠沛流离一晃而过,卜舟子终于长大,成了如今魔族大少主莎伊瓦的谋士。
半神半魔的躯体生来异于常人,他浪迹于魔界,只好拼了命地压下难以控制的神力,在畸形的身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灼痕。
后来,他遇见了下凡游历的灵卉神君——挽生。
那时的朱雀族已然随着岁月和凡间战乱频发而世风日下,自希念带着孩子逃走后,天道便对朱雀一族生了嫌隙,继任到第十五代族长时,他为了亲人毅然决然地举兵起义,叛出天道……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过后的朱雀一族去了何处,只是从此在世间销声匿迹,无人问津。
挽生正是在魔界与凡间交界的那片树林遇见的他,恰好的是,正在希念曾为卜舟子唱过童谣的那株古树下。
“你是……朱雀族人与魔族的那个孩子?”挽生的神色有些讶异,他看着眼前灵流失控的侏儒,踯躅着愁眉不展。
“天道神明?你要杀我就来吧。”卜舟子锐利地剜他一眼,与面对其他对他喊打喊杀的神明无异。
他觉得挽生也一样,只不过看起来比他们更斯文面善些罢了。
上天压根不缺道貌岸然的小人。
卜舟子如是想着。
可眼前的灵卉神君却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来杀你的,你又没做错什么。”
这是卜舟子第一次从神明口中听到,他没有做错什么。
纵使他原本就没有做错任何,可生来半神半魔的身份却让他们有了给他戴上高帽、极为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们对魔族深痛恶绝,黑白不分地要将所有沾染魔气的物种赶尽杀绝。
挽生也是天道神明,他信不过这副看似真诚的嘴脸:“那你来这做什么?”
卜舟子警惕的眼神中多了一抹疑虑,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受伤了。”
眼前的场景恍若与后来他初遇江佑时重合。
这也正是那年,卜舟子第一眼看见江佑时,便认出了他来历的原因。
故人之徒,带着与他先师如出一辙的悲悯和仁慈,再次来到了魔界,走进了他的视野。
——“你受伤了。”
卜舟子躲在树后,听见江佑对莎伊瓦说道。
后来,江佑与莎伊瓦走得越来越近,他也自然而然地与江佑有了不少交集。
“你是灵卉神君的什么人?”卜舟子踢开河边碍事的一块石头,抬头瞥向栽在灌木里捣鼓奇花异草的江佑。
后者闻言探出头来,脸上还沾着片树叶,眨眨眼道:“你……认识我师父?”
卜舟子一愣,转而点了点头。
“是,他帮过我。”
“灵卉殿下帮过很多人,我一直很景仰他。”一提到灵卉神君,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像极了凡间无数信徒面对着自己所信仰的神明,满脸期待又深切的模样。
是啊,一个将仁爱慈悲刻进骨子里的神明,怎么会有人不敬仰,不喜欢他?
或许正是因为有灵卉的存在,才令无数凡人相信那句空泛而渺茫的——神爱世人。
可偏偏这样一个万人景仰的神明,却最终被他所忠诚的天道摒弃。
卜舟子不明白,那自诩人间正道的上天,为什么会做出这般可悲又可笑的抉择。
挽生死去,他的爱人无圣也为之殉情,上天骤然没了两位生灵道和圣权道的掌权人,紧接着,他又听闻霜衍上仙的养子净心神君被贬,连着一位凡人飞升者一同落了凡尘……
他原以为悲剧会到此为止,可荒谬的天道又把刀刃指向了他身边的江佑。
无一幸免。
那日,浑身是血的濯清神君逃到魔界,第一个见到的人并不是莎伊瓦,而是卜舟子。
“拿着这个……快、快走……”少年艰难地发音,拼了命地咽下污血,他掌中颤颤巍巍地拖着一枚灵珠,淡淡的灵气萦绕着,抚在他狼狈的脸庞,“别、别让莎伊瓦……受牵连……”
——是天道灵珠!
卜舟子认得它,可此刻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东西,只见江佑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地。
他瞳孔猝然收紧,上前给江佑渡气。
只是他身上能掌握的灵力太少,稀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魔气又与神明相冲,他根本无能为力。
“江佑,江佑!”那是卜舟子第一次彻底慌了神,他把江佑扶起,靠在自己肩上。
可矮小的身躯只能拖着他步步维艰地向前挪动。
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恨极了荒谬的天道。
“别睡、别睡!求你了,千万别睡!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江佑……”忽然,卜舟子注意到了那颗灵珠。
原本光洁水亮的珠子骤然褪去光泽,像纯白无暇的水仙瞬间凋敝,褪下霁月清风的外表,变成一堆枯黄瘦弱的残骸。
卜舟子倏然想到两个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惊讶又不解地看向江佑,另一手握着俨然暗淡的灵珠,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太多疑问和恐惧在一刹那涌上心头。
——这、这分明是魔族失窃已久的恶灵珠!
江佑却在他肩上突兀地苦笑出声,紫罗袍萎靡地托在地上,被鲜血浸得看不出原样。
他尚在滴血的指尖颤抖地指向恶灵珠,嗓音疲惫而嘶哑:“天道的真相……去……梦魇……”
“恶灵珠……就是上天,窃自魔族之物……”
“拿着它,去找……真相……”
——去找真相。
那是他最后留给卜舟子的话。
可后者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拿着恶灵珠去寻找那个所谓的真相。
卜舟子明白,这颗珠子是烫手山芋,它只会源源不断地惹祸上身,如今风口浪尖,他没有多的性命可以赌。
天道将江佑杀害,他自认没有通天的本事把恶灵珠藏得严严实实……
当然,他更不可能将此事告诉莎伊瓦。
江佑说过,不要牵连她。
这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所以,后来成霍在天物楼中发现了流落在此的恶灵珠,又顺势将妘不见卷入其中。
一切的来龙去脉,便都清晰了起来。
卜舟子的气息渐渐趋于平静,他终于从冗长的回忆中抽离,略微发紫的瞳孔也逐渐暗沉下去。
魔气丝丝缕缕地从七窍散出,再睁眼时,已然没了方才半死不活的窘态。
祝渝始终沉默地守在身边,以两人所占之处为圆心,一圈浅浅的灵流绘出小范围的地域,像个护体阵法,不易察觉,却隐隐能感受到无法忽视的存在。
“天道灵珠,就是恶灵珠。”卜舟子拍了拍身上尘土,歪歪扭扭地站起身,面上的伤痕在渐渐愈合,留下显眼疤痕。
“是上天为了掩盖真相,夺走了梦魇沼泽的钥匙,让一切都成为迷,只供上天编排……”
卜舟子挺起腰杆,踉跄几步,脚下虚浮,语气却前所未有地笃定。
他笑了笑:“那人杀了江佑,是为了灭口,永远地替天道保守这个秘密。”
“可惜了,他这一次,没能如愿。”
长风荡起,街道边的灯火复又燃起,冷清月色越过高墙,窄窄的一道落在祝渝眉间。
片刻无言,她支着胳膊起身,与卜舟子两相对视。
“所以,他在替天道铲除异己……”
“那么曾经的临世、明知,无圣、挽生,甚至是若溟、盛千澜……都有可能是栽于其人之手。”
祝渝抚上下颌,皱眉思忖着,却怎么也想不到上天有谁人会像卜舟子这个半神半魔的另类一样兼通灵力与魔力。
但论身份和来历的特殊,祝渝只能想到一位神明。
她倏然瞳孔一定,抬头望向天际。
——倘若她和妘不见的种种细枝末节被有心之人察觉,以对方的能力,未必不能立刻发现。
届时,无论是她与妘不见对天道心生的反叛,还是她们对恶灵珠的怀疑,都很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触及天道最隐秘、最肮脏的利益,她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更何况……现在仍留在上天的妘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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