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符文?”大殿寂静,妘不见从书堆里翻出一张字条,拈在手中查看。
明朝殿是极圣神君无圣的居所,如今已然空无一人,双人茶几上浅浅地落了曾薄灰,那两道平日里得空便在此处煮酒谈天的身影停在了记忆中,不复清晰。
她记得右边是挽生的位置,无圣总会习惯性地给挽生倒茶,故而那盏冷冷清清的茶壶依然放在左侧,交叠着的琉璃杯默默无闻,杯口隐隐偏向殿门之外,仿佛就这么静静地守望着,等待主人回来。
妘不见压下那些阴郁的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想挽生与无圣的存在。
她仔细辨认着字条上的符文和笔记,对比挽生留下的各种手笔,略微皱眉。
这张字符……
——似乎并不像挽生所写。
妘不见将方才翻动的书堆扶正,兀自坐在了挽生的位置上。
天光从窗口倾泻,落在大殿光洁无暇的地砖上,隐隐映出她携着愁思的眉目。
若说挽生的藏书堆里还会有别人的文墨,那无疑一定是江佑的。
妘不见又将这字条翻转过来,其上符文可谓特别,饶有凡间战国时期文字的风韵,却又更加简洁、一气呵成,虽然看不懂内容,但仍旧令人感觉得出执笔者一笔一画的慎重和深刻。
符文的篇幅不长,只占据了半张字条,间隙不大,工工整整。
她倒是从未见过这种字符,无论是凡间还是上天。
妘不见看不出什么头绪,暂时将字条收入袖中,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靠窗的桌台上立着挽生惯用的小香炉,里头残留着其主人贮存在此的灵力,漫长地消耗着。
妘不见上前,看见素白细腻的香灰,像一捧冬日走后遗留下的霜雪,蒸出虚幻缥缈的气韵,孤独地缠绕上她几欲触碰的手。
炉盖镂空呈莲花旋绽之态,腹部圆润似垂露,素面而不失雕饰,矜贵又小巧的设计独具匠心。
妘不见眉目一沉,心头的熟悉感随着回忆的温度攀升。
这般小家碧玉、远山含黛的风格,真像极了挽生的品味。
只可惜斯人已往,只余小炉怀念。
妘不见凑进了些许,看向其青玉色的底部,依稀沁着几脉水痕。
忽然,炉底如意云状的三足隐隐冒出微光,一股热流倏然从中窜出。
妘不见猝不及防地被灵流灼伤一块,心下惊讶,连忙缩回手往后退去。
可香炉趋势不减,热流混着灵力不由分说地炸出,意料之外地凶猛!
妘不见来不及思考,抬手便铸起防御。
香炉像是觉察到周遭气流涌动,也顺势暴增出旗鼓相当的风波。
妘不见快速向后退去,与之拉开距离。
可前者却有不依不饶地架势,气流凝聚成有形的巨网,竟猛然朝妘不见袭来!
妘不见闭上双眼,料想之中的冲击却没有落下。
她讪讪地抬眸,瞧见一缕蓝烟如游鱼汇入水流,轻而易举地将腾升至半空的巨网瓦解开去。
这股灵力温柔随和,却蕴着令人胆寒的威力。
正如其人一般。
“妘儿,你还好吗?可有受伤?”文渊上仙收起灵力,蹙眉上前。
她依旧是一身天蓝轻纱,行走时恍若一片染了颜料的云,轻轻柔柔。
见来者是她,妘不见明显松了口气:“多谢,我无碍。”
妘不见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悻悻地朝她看去。
文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轻撩开妘不见袖口,恰好露出手背上那道被灼伤的痕迹。
妘不见微微一愣,像个淘气完被长辈抓包的小孩,不自觉地缩了缩胳膊。
文渊无奈地对她笑笑,一边伸手运灵给她疗伤,一边用下巴指了指那个香炉:“这个不是寻常摆件,是挽生留在明朝殿内用于保护大殿的法器,一觉察到附近有不属于生灵道和圣权道的灵流就会触发防范……”
她的话音一顿,默默垂下眼帘:“如今挽生不在了,这个法器不好控制,尽量别近距离接触为好。”
方才一道灵力镇压下去,香炉俨然偃旗息鼓,又被打回原形似的变成了老老实实的香炉。
妘不见有惊无险地点点头,伤痕肉眼可见地消退。
她转而看向文渊:“你怎么会来这里?”
文渊苦笑着看着大殿,宽敞却空落的殿堂圣洁明亮,几束光线落在侧脸,衬得女神明身如皓月,两袖清风。
她伸手便召出一圈符文法阵,笼罩目之所及:“极圣神君在时,座下只收过盛将军一人,可惜他与净心神君双双殒没,如今圣权道无人掌权,明朝殿依旧空着……”
“我来,是想将他残余在此的圣权灵力收回,待日后有人能够继任,再将这些相传下去。”
妘不见感到如鲠在喉,不知有什么东西卡在心头,呼不出,咽不下。
“也好。”妘不见眉眼低垂,顺势给她让出空间。
眼看着文渊施法,阵中符文飘摇,如斜风细雨,妘不见倏然想起她是上天最精通符文之人。
“对了,你可否帮我解读一段符文?”她从袖中取出字条,坦然地递到文渊身旁。
文渊揽袖收手,法阵结束,她回过头瞥了一眼字符,神色轻微顿住。
像个转瞬即逝的错觉,妘不见眨眨眼观察她的神情,却又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这是从哪来的?”文渊接过符文,神色淡定如常。
“方才我想在这儿找些挽生的遗物,看看有没有关于江佑的,江佑死得蹊跷,应当是另有隐情,我想查清这件事,再另外找到灵珠的下落。”妘不见叹了口气,“这个字条我看着陌生,是在挽生的书堆里寻到的,字迹不像出自挽生,也许就是江佑留下的。”
“这种字符……”文渊皱眉思忖着,指腹轻扫过墨迹,隐隐有了些头绪,“像是早古时期天道用于仙书记载所造的符文——我记得这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这种符文似乎是叫……天书符。”
“天书符?那……那你能看懂它的意思吗?”眼见有了苗头,妘不见立刻追问道。
可惜文渊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失落地摇了摇头:“天书符被弃用已久,我也太久未曾接触过了……”
“罢了,”妘不见神情中的光暗淡下去,“我再去找些别的线索吧。”
既然连文渊上仙都记不清的东西,怕是天底下也无人能解了。
“不过,我可以带回去试着查查之前的书卷,我应当还保存了些在清越堂中。”她忽然出声道。
清越堂正是文渊上仙的居所,虽然日理万机的文渊上仙并不常驻其中,但几乎上天所有的史料书卷都十分详尽地收录在其中。
早先净心神君在世时,她也曾在清越堂为其授课。
“这么早古的东西,也是麻烦你了。”妘不见心知文渊神务繁重,还要因她增添负担,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既然事关江佑和灵珠,自然责无旁贷,我会的不多,能帮上一点是一点。”文渊依旧对妘不见笑得真挚,在她的默许下将字条收起,“如果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文渊……”妘不见忽然低下头,缓缓呼出一口气,“谢谢你。”
她抬起头,下一刻便抱住了眼前的人。
文渊倏然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垂眸时,妘不见已然适可而止地松开了手。
她比文渊矮一些,近距离拥抱时,前者正好能看见她扑朔的羽睫,颤如蝶翼般扫过脸颊。
不得不承认,霜衍上仙有着一副轻易就能令人动情的眉目。
文渊看着她真切的神**言又止,伸手想去拉住她的衣袖,后者却恰如其时地后退半步。
这一手落了空,文渊微微顿住,有些遗憾地看向妘不见。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不打扰了,今天麻烦你了,多谢。”妘不见很快收拾好情绪,自然而然地对她笑了笑。
文渊无奈:“好……”
白衣单薄的身影匆匆远去,文渊立在原地并未动作,心头似有一丝念头尚在纠结。
——要不要叫住她?
她踌躇不前,直到妘不见迈出殿门时,门框上残留的灵力先一步替她做出了抉择。
细微的蓝色灵流无知无觉地融进她的衣摆,攀着招展衣袖深入妘不见的衣摆之间,后者毫无察觉地继续往前走去,直到那一抹荧蓝愈来愈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轻轻抿唇,移开了视线。
罢了,也不重要……
文渊垂眸转过身去,偌大的殿宇中只剩下她一人。
字条仍留在指间,她静静地看着其上的符文,默念出她所知晓的含义。
——“天道不公,莫要低头。”
她依稀记得这句熟悉的话,似乎是出自无圣临死前对盛千澜所留的遗言。
正是因为这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后者纵使背负神令的束缚,也依旧拖着满身伤痕,毅然决然地回到上天,带走了为他而动凡心犯神禁的净心神君。
两人从浮仙桥上一跃而下,沉入落尘潭中,就此殒没神坛。
江佑生前知道的定然比她所猜测的更多,不仅是灵珠的真相,更有对天道有理有据地怀疑和质问……
文渊蹙起眉目,不知不觉已将小小的字条攥出褶皱。
她仰首望向窗外,天际倏然卷起长风,呼啸着将流云退散,裸露出苍茫青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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