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渝将卜舟子带到了天物楼附近的一处客栈。
“一间上房,谢谢。”祝渝一手搭上柜台,冲着正忙碌的前台姑娘一笑。
这客栈坐落在城中客流最密集的地方,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其中不乏长相俊秀或貌美如花的,但在看到祝渝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愣。
“啊……嗯嗯,好的!您是一个人吗?”她连忙放下手中杂物,笑盈盈地上前问道。
祝渝正奇怪她缘何会这么问,低头才恍然反应过来。
前台姑娘视线中,祝渝偏过头不知在抓什么东西,随意地捞了两把后,轻盈地从下边提出一个人来。
卜舟子侏儒的身形像个提线玩偶似的被拎在半空,沉着脸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两个人。”见那姑娘被这一幕惊住,祝渝毫无预兆地松开手,卜舟子又扑通一下掉了回去。
“哦哦,好的好的……”
进了房门,祝渝腕上的红枫印记倏然亮起,她下意识地抬手,脑海中紧接着响起她熟悉的声音。
——是妘不见。
对方的话音似是飘在风中,言简意赅道:“我在上天没找到什么,只有一段可能是江佑留下的符文,文渊推测应该是天书符。”
提及文渊上仙,祝渝脸色明显一沉。
自她知晓杀害江佑之人很有可能来自上天神明后,第一直觉指向的便是她。
论身份和来历特殊,神权与众不同者,除了当年聚众神明意念所诞生的净心神君,就只有文渊上仙这么一位了。
虽然没有明确指向文渊的证据,这股直觉更像是她无端起疑的猜想,但莫名的不安像挥之不去的雾霭。
面对着那位与妘不见朝夕相处了百年,从未生过嫌隙,甚至连一点儿分歧都没有的女上仙,她自己也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会将疑虑落到她的头上。
像无理取闹,空穴来风。
“与她保持距离。”祝渝的声音冷得非同寻常,一旁的卜舟子方才带上门,转身就被她比魔族人还阴沉的脸色惊了一瞬。
另一头的妘不见觉出不对劲来,莫名之余,心中一凛:“你怀疑她?”
“没错。”祝渝眯起眼。
“……”妘不见静默了半晌,“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等见面了再同你说,我和卜舟子在天物楼附近,注意安全。”祝渝两指并拢,按在腕上的红枫印记处。
微弱的灵力溢出,不一会儿,发亮的灵光便如熄火般暗了下去,妘不见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一转头,方才恢复行动能力的卜舟子奴颜婢膝地端上一盘葡萄,低头闷声道:“多谢良缘上仙救命之恩。”
祝渝不客气地伸手捞了两颗塞进嘴里,倒是比如意坊里的甜多了。
“凶手还没逮到呢,等事情解决了再给本座当牛做马也不迟,随时恭候。”她翘起腿摆了摆手,使唤奴婢似的让他把果盘放下。
卜舟子抬起眼皮:“您方才……”
他的目光移向祝渝手腕处,恰好被红袖垂下掩住的印记。
上天神明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钻研的小术法,祝渝腕上的印记名为知己之缘,提到这个,总是不禁能勾起些许曾经的回忆。
她的眉眼低垂片刻,又仰首望向天花板:“小术法罢了,传讯用的。”
那是在妘不见尚未恢复记忆时,她留在她身上,唯一一个属于她的印记。
……
“这是什么?”已然忘却她的妘不见看着腕上陌生的印记,一开始有些抗拒。
祝渝伸出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还是稳住了表情:“别消,只是个传音法术,如果有什么要事,我能及时和你联系。”
妘不见犹豫了少许,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欢与旁人关联,上天于她而言并没有非联系不可的人。
只是——她看着眼前人罕见的、带着乞求般的神情,竟意外地没将拒绝脱口而出。
祝渝站在漫天飞雪中,白絮纷飞,她一动不动地对视着妘不见的眼眸,像是要任由寒霜侵蚀,无边无际的严寒里,唯余一双黑瞳炽烈如火,就这么直勾勾地、不加掩饰地,望着踌躇思忖的妘不见。
——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术法,为什么要这般郑重地纠缠?
妘不见的眼神中透着不解,殊不知祝渝的心中早已悄无声息地赌上了所有筹码。
她赌妘不见对自己残存的感情,赌她依然会再一次爱上自己,赌她看着自己的双眼,会于心不忍。
“好吧。”妘不见终是应下了。
祝渝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像是自嘲当初的自己。
好幼稚……
“砰!”——
门外一声巨响倏地将思绪扯回现实。
祝渝猝然向门口看去,木门像被什么重物猛烈撞击,木梁形变的声音格外明显,惹得人心一晃。
卜舟子递给她一个神色,示意自己出去查看,却被祝渝拦下。
“我倒要看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上赶着找死。”祝渝屡屡被打断进度,肚子里多多少少窝了点火。
她扬手正要开门,外头撞门的大汉先一步破门摔了进来。
他连滚带爬地扒着地板挪进屋内,浑身上下都挂了彩,脑袋磕得头破血流,他神情惊恐地抬头张望,猛地拽住桌角。
“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他们要杀我!!!”大汉满脸伤痕,根本看不清容貌,但光听这口音,祝渝和卜舟子都觉得有些熟悉。
“是如意坊里输红眼,掀桌被抓的那个男人。”卜舟子皱眉往后退了几步,凑近祝渝低声道。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我不想死,欠的钱我一定会还上,我不想死!!!”大汉哭嚎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是谁要杀他?
祝渝顺势抬眸看向门外,一道从容不迫的妖娆身影施施然向这边走来,在一片嘈杂中透着格外突兀地沉稳与镇定。
“两位见笑了,这是从我们如意坊欠了债跑出来的人,无意冒犯两位,属实不好意思。”阴姽婳还是没舍得放下她手上仙气飘飘的烟斗,狭长的眼睛往祝渝身上一瞟,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可祝渝并没有动。
原因无他,正是阴姽婳的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魔气。
眼底红光闪现,祝渝上前挡住道路,试探地开口:“哦?他是什么跑出来的?”
“人长了腿,自然是会跑的,这位姑娘,你在同我说笑么?”阴姽婳隐隐感到一阵不祥,看向祝渝的眼中带上了些警惕。
“我看你一个姑娘家,收拾这么个大汉,不太方便吧?”祝渝先前在如意坊没怎么仔细看她,如今近距离接触,阴姽婳周身散发的气场,的确与魔族有几分相像。
“呵……”阴姽婳一撩头发,恋恋不舍地收起烟斗,一记泛着寒光的眼神射来,“天道神明?”
果然!
祝渝双手成拳,灵光如烈火在背后燃起,几簇长发飘飞而起:“既然知道本座是神,你一个魔族小喽啰还不知道该绕道走?”
“这片地儿都是我的家业,你们管得再宽,也管不到老娘的生意上。”她说得有恃无恐,“这个人欠下巨额赌债,难道不该由咱们如意坊处置么?”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祝渝也没逮到她胡作非为的行径,实在不好贸然动手。
这时,一旁的卜舟子蹲在大汉脚边,瞪大双眼,突然出声道:“那你缘何要挖了他的眼珠?”
仔细一瞧,那汉子一团血浆模糊的脸上确实已经少了一颗眼球,他忍着痛楚剧烈挣扎,苟延残喘地爬到了这间客栈,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恰好就找上了他们所在的房间。
祝渝冲她挑了挑眉。
众所周知,魔族贪婪暴虐,常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残害凡人。
传言魔族剜去凡人的器官吞噬可得其阳寿,助长自身魔力,其中效果最为显著的便是眼珠和心脏。
若说方才是追债伤人,那她还无可置喙什么,现在这人少了个眼珠,那目的就极为明显了。
“本座听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可没听过欠债还得挖眼去心啊……”祝渝一扯嘴角。
阴姽婳闹心地看向卜舟子,啧声道:“你何时见我挖过他眼?剜过他心?留他条狗命闹腾已经算我仁慈,别在这碍事!”
祝渝被她的理直气壮逗笑了:“近日事多,本就心烦,本座收拾你一个小魔族也不在话下,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
“你……”阴姽婳话未说完,变故陡生!
一股陌生灵力直冲她面门而来,轰地一声炸开门框!
计划赶不上变化,阴姽婳气愤地从焦黑的烟雾中走出,因躲闪不及时,半边的衣袖被粗暴地炸开,连着半截胳膊都受了重创,正幽幽地向下滴血。
她咬牙切齿地看向来者。
“香、茗、仙、尊。”阴姽婳讽刺一笑,“呵,还真是热闹啊……”
祝渝和卜舟子皆是一愣,转头见香茗仙尊一袭朱红官袍张扬,大步流星向阴姽婳行来。
他剑眉星目,气质沉稳如泰山,鼻梁挺拔,唇形端正,直挺挺地往那一站,整个身影都透出令人想敬而远之的攻击性。
香茗仙尊名嘉木,派属生灵道,平日里默默无闻到快要让人忘却他的存在,祝渝与他交集不多,只依稀记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神明,其他的可谓一无所知。
不过这回突然在此处遇见他,当真是意料之外。
“怎么?仙尊也要仗势欺人,杀害无辜吗?”阴姽婳拖着残肢断臂斜睨着他,“我不过是追一个逃债匹夫,你们一个个就要冒出来对我大打出手,难道身为魔族,就不能活了不成?!”
嘉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后者的表情在几人眼中渐渐扭曲,弯成了正常人都做不到的弧度,突兀又诡异。
“天道认为该活的,才能在我手下活着。”嘉木再度抬手,面色如冰,深绿的灵流犹如恶鬼飞扑向阴姽婳!
天道的意志,怕不是要屠尽世间所有魔物。
祝渝讪讪地想着,立在一旁袖手旁观,鸡飞狗跳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众多凡人。
许多人好奇地瞧了一眼便惊恐地大喊跑开,隔壁几间客房里的客人更是心惊胆战地堵上了房门。
——“怎、怎么有人打起来了!?老板呢,怎么还不来管管?!”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哎呦,都是血,快来人啊!”
……
卜舟子用尽浑身解数才将那奄奄一息的大汉拖进里头,外头霹雳哐当的声响掩盖住了这边惨烈的呻吟。
他在客栈中找出卷绷带给大汉包扎,这一深一浅的伤口密密麻麻的遍布全身,惨不忍睹。
正一圈一圈地缠着,堪堪止住了汩汩血流,正当卜舟子送了口气时,祝渝踱步上前,神色凝重地看向他们。
卜舟子恍然回神,才发觉这大汉在包扎中不知怎的,呻吟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现在,他靠在柜子边,已然没了声响。
祝渝拧着眉头朝他递了眼色。
卜舟子抿唇会意,悻悻地伸手探去,缩回手时,心下猛然一惊!
这才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这汉子……竟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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