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清晨六点二十,寝室灯管“滋啦”一声亮得惨白。予安把被子拉到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皮下挂着两团淡青,像打翻的水墨晕开。对面床铺的林屿正踹被子:“我靠,谁半夜两点还亮手机,闪得我做梦都在蹦迪。”
予安没吭声,默默把脸埋进枕头。亮手机的人就是他。两点零七分,他给沈自济发去那张画好的小帆船,发完又撤回,再发再撤,最后只留一句“明天见”。对方回了一个草莓emoji,外加“晚安”。予安盯着那个emoji,心脏在胸腔里打军体拳,一拳比一拳重。
——“明天见。”原来三个字就能让人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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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前的食堂,空气里飘着豆浆和抹布混合的潮味。沈自济坐在靠窗的第四桌,面前摆着两杯酸奶,草莓味,盖子朝上,小帆船的涂鸦被晨光晒得发亮。他拿勺子背轻轻刮船帆,刮到第三下,予安端着餐盘出现。
“坐。”沈自济把其中一杯推过去,杯壁凝着细密水珠,像替谁紧张得出汗。
予安没坐,先拉开书包,抽出速写本,翻到最新那页,双手递上。纸面被他用橡皮擦得起了毛,船帆的红却艳得惊心动魄,旁边新添一行小字:To JZ,thanks for the calm。
沈自济盯着那行字,喉结滚了一下,忽然伸手,用食指在桌面上写:等价交换?
予安愣神间,对方把酸奶盖子掀开,推到他面前,“先吃,吃完告诉你交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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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实验的早读堪称大型内卷现场,走廊书声此起彼伏,像一百台洗衣机同时脱水。予安抱着英语书,嘴里念着“abandon”,眼神却飘向窗外——四楼阳台,沈自济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什么,对他比了个“上来”的手势。
早读铃响过七分钟,楼梯静悄悄。予安做贼一样摸到四楼,被沈自济一把拽进空教室。门合上,书声隔绝,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放大。
沈自济把手里东西递给他——是一张A4报名表,顶端加粗黑字:全国中学生天文奥赛集训。
“我们学校有两个推荐名额,我缺个搭档。”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讨论中午吃小炒还是面条。
予安脑袋发懵,“我……天文只会认北斗七星。”
“够了。”沈自济笑,牙齿整齐,像白色摆钟,“我还会认剩下的。”
予安低头看表,发现“指导教师意见”栏已经签好名字——物理组组长老严,旁边一行小字:同意沈自济、予安组队参赛。
“我昨晚去找的严sir,”沈自济倚着窗台,阳光给他睫毛镀了金边,“告诉他我需要一个画家,在星图上上色,这样我找星系的时候比较快。”
予安被这个荒唐理由逗笑,笑到一半又收敛,“为什么选我?”
沈自济没立刻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页被裁下的速写纸——正是予安画的第一双眼睛,折痕深,却保存得平整。他把纸贴在窗玻璃上,背面朝外,阳光透过来,铅笔线条像银色星轨。
“因为你看星星的眼神,比谁都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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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奥赛集训被安排在每周三晚自习,地点在学校顶楼天文台。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老严手里,一把在沈自济手里。第一次集训,老严简单讲完赛规,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两台望远镜、一摞星图、两杯外卖奶茶——草莓味,附赠吸管折的小帆船。
门关上,楼梯间的感应灯熄灭,只剩圆顶天窗透进城市暗红的夜光。予安站在赤道仪旁,手足无措。沈自济低头调焦,声音低而稳:“先找织女星,夏季大三角的起点。”
目镜里,夜空像被水冲洗过,一颗蓝白色恒星灼灼生辉。予安“哇”出声,沈自济在旁边轻笑,胸腔震动通过空气传过来,像低频的潮汐。
“现在把它画下来。”他递来一张透明胶片和油性笔,“标注赤经赤纬,误差不超过0.5度。”
予安手一抖,笔尖戳歪。沈自济从背后环过来,掌心覆在他手背,带着他缓慢移动,“别怕,它不会跑。”
圆顶外,云层被夜风吹散,月光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银色航线。予安忽然想起自己画的第一艘小船——没有帆、没有方向,如今好像被谁装上桅杆,推入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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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训持续到十点半,下楼时整栋教学楼只剩应急灯。予安腿蹲麻,扶着栏杆一步步挪。沈自济走在他前面,手机电筒光铺在台阶,像一条白色引航带。到三楼转角,予安没踩稳,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又被熟悉的臂弯接住。
“第几次了?”沈自济叹气,却没用揶揄语气,手电光晃过,照出他眉尾那道浅疤,在暗色里像白色闪电。
予安喘口气,小声反驳:“是你楼梯太黑。”
沈自济没松手,另一只手掏出钥匙串,叮叮当当,“那以后我走你后面,摔也是我先垫背。”
话落,他侧身,让予安走内侧。两人位置交换,手电筒的光从脚下移到背后,影子被拉长,叠在一起,像一艘船和它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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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校运会后遗症的予安被班长拖去出黑板报。主题是“星空与梦想”,粉笔却缺蓝色,成品像儿童画。予安蹲在讲台边调色,心里想着天文台那台望远镜,走神到把白粉笔折成三段。
窗外,沈自济经过,食指在玻璃上轻敲三下。予安抬头,看见对方抛来一个眼神,又扬扬手里的资料夹——严sir发的历年奥赛真题。
“十分钟,天台。”沈自济用口型说。
予安心跳骤快,把粉笔灰往裤腿胡乱一擦,趁大家不注意溜出教室。天台铁门虚掩,缝隙里透出玫瑰色晚霞。他推门,风呼啦灌进来——
天文台圆顶居然被打开了,望远镜支在外面,镜筒指向西北低空。旁边折叠桌上摆着星图、秒表、两杯酸奶,以及——一罐草莓酱,盖子拧开,空气里都是甜。
“今晚有铱星闪光,”沈自济把一次性手套扔给他,“亮度-7 等,比金星还亮,持续十秒,错过要等明年。”
予安戴手套的手在抖。沈自济低头调寻星镜,声音混进晚风:“予安,等价交换生效了——”
“我教你认星星,你把你今晚的十分钟给我,只属于我。”
话音落下,天际忽然出现一道银白亮线,笔直划过玫瑰色云层,像有人拿橡皮在天空擦出一道新痕。予安屏住呼吸,眼睛被光刺得发酸,却舍不得眨。
十秒很短,又很长。亮线消失,暮色重新合拢。沈自济侧头,看见予安眼眶发红,像被星光烫伤。
“哭了?”
“……没有,是风。”
沈自济没拆穿,只伸手,用拇指在他眼尾轻轻一抹,然后把沾了湿气的指尖点到自己唇边,低声笑:“草莓味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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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点,予安回到宿舍,速写本上新添一页:
玫瑰色天幕,一道银白轨迹横贯,轨迹下方是两道并肩站立的影子,影子手拉手,指尖交扣处画成一只小帆船,船帆写着“10s”。
落款日期:10.17,旁注一行小字——
“原来星星真的会落进眼睛里,只要有人替你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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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四楼寝室。沈自济靠在阳台,手机亮着,相册里最新一张照片是予安仰望星空的侧影——鼻尖被霞光镀成金色,睫毛上挂着没来得及擦的湿意。
他把照片设成屏保,然后点开备忘录,新建一条:
“第7次等价交换完成。
他给了我十分钟,我欠他一辈子。”
夜风掠过,阳台外樟树沙沙作响,像潮汐回涌,将那艘刚启航的小船轻轻推远,又悄悄拉回——
拉回有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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