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很暖,天桥的橡胶地上撒着温柔的夕阳,每一个小颗粒都在人类数千万遍的踩踏下看透世态炎凉,遮阴的篷子底下坐着一个弹吉他卖唱的歌手,他身下铺了一层薄薄的毯,上面蹲着一只神里神气的大花猫,正眯眼望向他们这边。
这种画面美得不像话,许小葵很想讲给周雪明听,但她和周雪明仅仅是老师与学生家长的关系,她觉得这样会有些冒犯他,就没有开口。
周雪明上台阶是很艰难的,许小葵也是看过后才知道。他必须要仔细确认每一个台阶的位置,才敢踩上去,这一阶上来,还有下一阶。
他走得很慢很慢,比夕阳坠下去的速度更慢,额头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耳朵以下的皮肤全晒红了。
这个时间段对盲人实在不友好,家长们接孩子放学、匆忙的上班族着急坐地铁回家,窄小的天桥拥挤不堪,周雪明拿着导盲杖,像个异类,他们会把目光投过来,本来惊讶居然看到盲人出门了,在发现周雪明竟长得那么好看后,又纷纷露出惋惜的神情。
可惜了,这么年轻,这么英俊,不是盲人多好啊。他们用眼神这样说。
但更多的人行色匆匆,他们无暇顾及周边的一切事物,周雪明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个需要逾越的障碍物,时不时有人撞到周雪明,周雪明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导盲棍,更加小心地试探前路。
他表现得很局促,很不安,空洞的眼神里有了罕见的慌乱。
许小葵想扶住他,然而周雪明已经是有妇之夫了,许小葵虽痴恋他多年,但也不至于去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她只能用矮小的身体、短短的双臂虚虚地围住他腰的一圈,来来回回看着前后的行人,在他们即将靠近的时候,做出一个“抱歉,请让一让”的表情。
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从头到尾。
她已经习惯默默对周雪明好。就像那双鞋子,许多人都说送鞋代表送那个人远离,不吉利,可许小葵不在意,那是周雪明当时最需要、也是她唯一能给的起的东西,就算他去了她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也不要紧,他能走得平稳些,她已经很知足了。
周雪明穿上了便好,他的脚趾不用再挤在一起生疼就行,她不会说那是她多么辛苦地攒钱才买到的,没有意义。
结果不重要,她单纯希望周雪明能过得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
穿越长长的天桥,到了该道别的地点,许小葵站住,对周雪明说:“云熙爸爸,下次见。”
她挥了挥手,尽管周雪明看不见。
周雪明微微点头,走进了按摩店。
烧烤店已经营业了,许小葵挑了个座位坐下,给李美云打了个电话,说她在外面吃一口再回家。
工作不顺利的上班族互相吐苦水,许小葵点的东西还有点时间才能上来,她看到厨师躲在后厨里,火熏火燎的热气扑在胖胖的脸上,他拿着扇子不断扇风,额头上坠下一滴滴的汗,年轻稚嫩的服务员端着铁盘盘来回跑,地面粘哒哒的油,她几次都以为服务员要滑倒了,可事实证明,熟练度可以规避大部分风险,服务员只是晃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把菜送到了她的桌子上。
香喷喷的烤玉米和羊肉串勾起她的馋虫,她舔了舔嘴唇:“再来一瓶啤酒。”
服务员盯着她看了一会,脸色有疑:“你成年了吗?”
许小葵仰起脸,指了指实验附小:“我是这里的老师。”
服务员这才转身给她拿了啤酒过来。
起子一翘,啤酒沫沫涌了出来,许小葵吨吨吨喝了一大口,嗓子眼里冒出畅快的一声酒嗝。
好开心。
虽然也不那么开心。
她平时不饮酒,这口酒精够她上头了,她啃着玉米,眼神悄悄飘向按摩店。
那里真的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没人在,但许小葵数了,十五分钟内进去了三个,出来了两个,生意应该很不错。
周雪明就是周雪明,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
她垂下眼睫,不再看了。
反正周雪明也不出来,反正周雪明都是别人的老公了,盼着他出来干什么?
她撑着下巴,觉得自己已经饱了,可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想把剩下的都吃光。她天天教孩子们要珍惜农民伯伯的劳动成果,那些粮食是好不容易才长到那么大的,她理应以身作则,没道理不吃。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邻桌的男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许小葵皱了皱眉,正准备走,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扭过头去,年级主任的脸出现在夜色里。
她条件反射站起来,像在网吧被抓到的小学生:“主任,您也来吃东西?”
“吃完了。”主任笑眯眯,“你也吃完了?我看你要走,就过来找你,最近辛苦了吧?”
“哪里哪里。”许小葵本质有点社恐,特别是对着上级,她非常不自在,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让领导不高兴,“我吃好了。”
主任看向按摩店:“这家店你知道吗?在咱们这儿是出了名的手艺好,走吧,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许小葵“啊?”了一声,想拒绝。
她可不敢跟男领导去按摩店。
似是看出她的犹豫,主任摸摸光秃秃的脑袋:“行啦,正规按摩,咱俩又不在一个房间,你呀,小姑娘!”
这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许小葵只能跟上领导的步伐,不然显得不给面子,还怀疑人家人品。
又来这里了。许小葵拘谨地站在主任身后,对二嫂撑开一个笑脸。
二嫂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说什么,她指着许小葵,比了个心。
许小葵莫名其妙也比了个心回去。
二嫂咧开嘴,安安静静地笑,许小葵看着心酸,就移开了眼。
分好房间,许小葵进了二号房,她隐约记得蒋庄说过,按摩师有自己固定的隔间,这是二哥的地方。
不是周雪明就好。她闷闷地想,她真的不想让别人家老公给她按摩。
似乎也不对,二哥还是二嫂的呢。
她趴好,二哥还没进来,就刷了刷工作群。比起别的班级来,她的三班真不错,不仅孩子们听话乖巧,家长们也省心,她关上手机,闭眼休息。
有人推门进来,她没有睁眼,左右不过是二哥,她不善言辞,正好装睡,能避免和二哥攀谈。
“哪里不舒服。”低沉沙哑的嗓音道出这句固定的开场白。
许小葵错愕转头,手肘压皱身下的蓝色无纺布,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周雪明?他不应该在一号房吗?
二嫂刚刚和主任写了的,周雪明今天的预约早就满了!
难道是排班出了什么问题?
她不知道。
她也没敢吭声。
周雪明等了一会,抖开手里的无纺布,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用力时呼吸会紧,身体向前压的时候掌心会被挤得扁平,接触面无意间扩大,许小葵埋下了头,还是会颤抖。
第一次伤感,第二次则习惯不少,她没有像那天一般大哭了,只是不自觉地湿了一点点眼眶。
周雪明的确有一手,她于醉意中睡着,还做了一个美美的梦。
梦里的人样子模糊了,她只记得唇片和唇片贴在一起的触感,柔软的、小心翼翼的,她放松,而他紧张。
小孩子过家家般的亲,睁眼时仍能让胸口发烫,烈火灼心一样。
许小葵被主任叫醒,她茫然地擦了擦嘴唇,周雪明寂静地坐在一边,连带着空气也不活跃,电风扇吹着他的短发,他偶尔才眨一下眼,很麻木的感觉。
许小葵套上外套,出了按摩店。
送领导先走是规矩,她站在门口,目送主任上了天桥,她垂下手,忍不住回头张望。
周雪明又不在二号房了,他对着一位正在发牢骚的顾客鞠躬,看唇型,应该是在说对不起。
他说话声音很轻,二哥却不是,二哥嗓门极大,天生的爽朗,她在门外十米都能听得真楚。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来的那位是雪明儿子的班主任,都是为了孩子……您谅解下,”二哥陪着笑脸,墨镜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跳跃着光斑,“李姐,您看您都等这么久了,雪明也跟您道歉了,要不今天我先给您按,明天下班了您再来,雪明一定有时间。”
所谓李姐仍旧不依不饶,但嗓音已然变得黏糊,乍一听上去,像是在对周雪明撒娇。
“你真是的,我提前三天约好,你说推就推了,那你说怎么办嘛。”
周雪明绷紧了面部的每一块肌肉,不知有意无意,他向许小葵这边望了过来。
他在鞠躬,发丝垂顺着向下,那下面遮着的眼黯淡无光。
“对不起。”他看着许小葵说:“我会再送您一次免费券。”
他看不到的。
最起码许小葵现在心酸又心疼的表情,他是看不到的。
少年时期的周雪明,穷归穷,但很骄傲,他的成绩、他拿过的奖学金、同学们的喜爱和崇拜,让他意气风发。
然而现在弯着脊梁、卑躬屈膝的人又是谁呢?
还是周雪明。
许小葵突然很想哭,她甚至想冲过去和那个李姐大吵一架。
可那又有什么用。
周雪明还要过日子,她不是他的什么人,他的妻子有资格这么做,她没有。
没听见吗?
都是为了孩子。
周雪明为了她能对云熙对好一点,特意推了其他人的预约,去了她那边。
这只是一位父亲,为孩子做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
点播一首杰伦哥的《开不了口//
就是开不了口 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 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 让你知道
安静的听你撒娇
看你睡着 一直到老
就是开不了口 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 我办不到
整颗心悬在半空
我只能够 远远看着
这些我都做得到
但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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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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