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余尧在天心园唯一一栋有亮光的别墅灰棕色的门前驻足,背在身后的手拿着那捧娇艳的红玫瑰。
这里就是他们刚搬来的新家,外公留给他的资产。天心园是二十一年前建成的一小片别墅区,在半山腰上,陈老爷子把当年这栋地段非常好的别墅送给他刚出世的外孙时,自然不能未卜先知了解到日后天心园会发生那么多耸人听闻的事情,以至这片别墅区的人陆陆续续全搬了出去。
余尧没心情去辨别那些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听着树间刮过的风确实挺像鬼哭狼嚎,让他有一种初到风啼山的错觉。
所以当这时他站在门外,面对着紧闭的大门,不能不想起他和顾眠之间曾经很多这样似曾相识的时刻。
顾眠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不论是徘徊、叩门还是呼喊,那扇门都不会为他打开。
他低头在兜里翻找钥匙,可是只摸到了烟,头顶的廊灯却在这一瞬间突然亮起来。余尧一愣,抬起头,灰棕的门朝外打开,白色的灯光完全驱赶了年老的昏黄廊灯所赶不跑的黑暗,明亮的白色灯光穿过门框,在地上打出一片梯形的光区,将他整个人都笼罩。
顾眠背着光站在门前,看见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余尧的身后,像是在拥抱一样。
顾眠眸光微动,说:“怎么站这么久都不进来?”
余尧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陷入戒备情绪中,绷着唇角,说:“没拿钥匙。”
顾眠对此没有表示怀疑,他看着他,等着他进来。
余尧上前几步,顺势把藏在背后的那捧玫瑰拿出来,很自然地很不以为意似的拿出来,然后顾眠往他手上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
他在余尧身后关上门,转身时看见余尧还拿着那捧花,肢体动作极其不自然,像是拿着一个定时炸弹。
顾眠在心中犹豫片刻,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的好,越过他去收拾搬过来时没有整理妥当的杂物,余尧在身后喊住他。
“顾眠,”余尧目光僵硬地不知道往哪看,“那个......”
顾眠转过身来,下一秒,余尧手上一空。
顾眠平静地接过花,“放在哪?”
“嗯?”余尧转头看向他,顾眠的目光无比镇静也无比澄澈,在屋里睃巡一圈,走到酒柜旁,“放这里怎么样?”
余尧盯着他,缓缓开口道:“还是放在你的房间吧。”
顾眠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确认说:“送我的?”
余尧点了点头。
在顾眠微妙复杂的眼神中,余尧差点扭脸跑开的时候,顾眠轻声道:“谢谢。”
余尧很高冷地“嗯”了一声,看见顾眠抱着那捧玫瑰拿进了他自己的房间里,他才松了一口气,来带阳台上,趴在石栏上,很惬意地摸出一根烟,点燃。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顾眠也跟了出来,夜一样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问:“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余尧喷出一口烟气,不情不愿地说:“嗯。”
顾眠眼睛弯起来。
余尧看到他这个反应,忍不住问:“所以你这两天就是在生气啊,你说,你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顾眠摇摇头,说:“只是不太开心。”
“不开心......”余尧咬着烟,斜他一眼,“我也不开心呢,怎么不见你来哄哄我?”
顾眠听了进去,他思索半天,想不出什么哄人的手段,也没有任何哄人的经验,只好问:“你想要什么?”
顾眠是这样认真的人,觉得应该做的事就会去做,而下决心要做的事就永远不会半途而废,对待大事是这样,对待任何一件小事也是如此。哄人这件小事不仅让他为难,也让顾眠为难,他为了这事愁了三天,决心要让顾眠夜尝尝这滋味,尝尝时时想着他的滋味。
余尧怕笑意漫上眼睛被他看出来,赶紧扭过脸朝着外面的黑暗,慢悠悠地吞云吐雾,“说出来还能叫哄吗?”
“那你宽限我几天,现在先别不开心行不行?”
“好啊。”余尧很爽快地答应。
“好,”顾眠清了清嗓音,说:“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问。”
“我以前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过节?”
“有。”余尧说,“很大的过节。”
“关于什么的?能说吗?”
“关于......很多,你是忘了你以前怎么嘲笑我,说我做饭会把风啼山烧干净的。”
顾眠笑出了声。
“看,你还笑,你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余尧恼羞成怒。
过了这么多年,他每每回想起这回事还是很气愤。
那时他跟顾眠从边界之地回来,边界之地发生的事情也让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看清了顾眠的。此前他一直以为顾眠不喜欢他,因为和风啼山下的宗门近百,弟子无数,人人说起顾眠皆是赞不绝口,虽然不苟言笑,但接人待物是如何如何地有风度,尤其对待小辈是如何如何地温柔,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但只有他这个亲传弟子,天天看顾眠的冷脸,罚跪,打手心,一样不落下。看清了顾眠并不讨厌他,但又因为顾眠和现在一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让他战战兢兢,他急于讨顾眠的欢心,路过那个鱼馆时,才发生了那样的一场对话。
“是因为风啼山的万物都会认人吗,哪怕是一个灶台?初来乍到就是会被他们捉弄。”顾眠说。
余尧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竟然知道,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忘了。”顾眠摇摇头,无奈道:“你知道我失去了那段记忆。”
顾眠明白,余尧只不过是挑了他们所有过节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出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他第一次大大方方地跟他谈论关于过去的事情,顾眠其实很感谢他。
同时余尧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们是旧识,且是有过节的旧识。
“这里的风好大,”他看着余尧,眉眼软下来,“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像风啼山?”
“巧合。”顿了一会儿,余尧又说,“你不会是觉得,我故意挑的这里吧?”
“怎么会呢,初来乍到,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睡不着觉的,就像……”他说到这里,突然卡壳。
“像什么?”余尧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陡然一沉。
“像……”顾眠也皱起眉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是谁呢?不是寻常遗忘所导致的模糊和错乱,而是完全的空白,像是记忆里被人挖空一块而留下的一片突兀的空白。
余尧盯着他的侧脸。
及腰的雪色长发早已经被剪短成狼尾,一半在脑后捆成了一个丸子,剩下的一些凌乱地晃动在风中,摇摆在他骨骼分明的下颌上。他眉头微微拧着,似乎是在努力回想,然而那眉头一直不曾舒展,直到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我忘了。”
顾眠失落了一会儿,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今晚会睡不着吗?”
余尧垂着眼睑,拇指掐着食指骨节,掐出一道道月牙。
“会。”
“那我陪你睡觉吧,好不好?”
余尧抬起眼睛,“怎么陪?”
——
月色撩人。
余尧躺在卧室床上,听顾眠轻轻哼唱一首故乡的曲子。
这是一首很沉缓温柔的乐曲,没有词,只有调子,顾眠优雅的嗓音唱出来格外动人。
果然又是这样,他想。
顾眠算是忘了他吗?明明忘了他,却还记得这支专门为他去学的曲子,就算忘记了他,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顾眠,他有同样的思维方式同样的习惯,同样地会在他不能入睡的夜晚为他哼一哼他听过无数遍的安眠曲,翻山越岭狂风听不见,只听见歌声中流淌的月色。
顾眠一度让他觉得月色不是无声的。
一曲毕,顾眠停下来,垂眸看他。
“还是睡不着吗?”
余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瞧不出不出一点困倦。
“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
顾眠伸手挡在他的眼睛上。
余尧僵了一瞬,紧接着羽毛一样的眼睫不停地颤动在他的掌心,顾眠眸光闪动,下意识地看向别处,几秒钟安静的停顿之后,他又将视线移回来。
被挡住的眼睛往下是余尧高挺的鼻骨,再往下是绷紧时很傲然的嘴唇。
看上去就很倔的样子,一旦有什么想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顾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想,但同时他的心头再次浮现空白的、被挖去的一块。
“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好像在很多个类似的夜色里,他也对某个人重复地做过同样的事,说过同样的话。
是眼前这个人吗?
他迷茫地想着。
干燥温热触感突然降落在手背,顾眠一怔。
他看见余尧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五指虚插进他的指缝中,轻轻拢住,拉着他的手往下,抚过鼻梁,挡住了微微弯起的傲然的嘴唇。
温热的气息扑在掌心。
余尧露出眼睛,一眨不眨:“顾眠,我们一起学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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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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