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天为父为母,失一重后另一重如临坍塌之渊;两重皆失,世间凡人自小至老,鲜少有人能撑得住。
说来奇怪,两重天顶在头上方能挺着腰站直,坍塌后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起身。
一条路前死后生,说书人说鬼地六玄与人间临渊分界之处有一条路叫“深地”,民间叫做黄泉,这条路并无实形,系过路人身前心头最难解的一事幻化而成新形。身前身后事,黄泉无所依,往前走一步,便为死;转身往回走,便为生。
深地有引路人,每每行人思虑良久仍要往前走时,他总要道一句:“痴儿莫守千里墓,因缘笑道自有成。”
行人听罢,有人笑着往前走,有人哭着往回走。
安世得是哭着往前走的一个。
废物!废物!笑着往前走的卸下心中万重,哭着往回走的仍要挣命而活!唯有他!唯有他!天性堕落!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济州人说安世得愧为人,上不孝两重天,中不从仙遥道义,下不转一条路。
愧为人子——生不该为人。
……
无人知晓当日白雪山死去的苍生是如何活过来的,坊间传闻颇多,有人说是金枯把那神药从安世得体内取了出来,分给众生;有人说莲狐根灵有灵性,在安世得生吞后破他心口而出;也有人说安世得自己剜肉剐血,莲狐根灵从他血肉而出……
但无论如何,此事最终归于平泛,消散在大街小巷,消亡在众人心头,只有说书人老套的故事说了一次又一次,想听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日蓬莱境四十八峰一只莲狐的诞生——浩浩汤汤,震天撼地,临渊荒、九霄天、六玄地,各道生息无一不为之惊讶。
四十八峰状如莲花,中央的“莲花盘”上有一仙池,池中开满了莲花,这一日遽然开出一朵赤白双色莲来,莲花中金光四溢,晃得周围人睁不开眼睛,等到睁开眼时,只见一个极漂亮的公子,雪发秀形,面若冠玉,头上束着一个莲花冠。
最可贵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左为银白,右成绛红,眼波含水,满目盈光。
世人以为这是远古莲花神的化身,皆期盼他留下来。
只可惜他并不想留,于是踏水舟往东南去,一路行至莲开久安城。
城中有座奇塔,是云落仙济州莲祈塔的双生塔,塔身全木,无一处以铁钉相连,但却能屹立千年不倒。
塔中有守塔仙人,仙人问道:“何方来客?”
“蓬莱四十八峰。”
“因何而来?”
“因心愿而来。”
“有何心愿?”
“花魂化新狐,新狐成新药。”
“为何而化?”
“为爱人心愿而化。”
守塔仙人只笑,又问:“以何化之?”
“丹魂、息神、意念、所有,我的一切。”
……
莲狐之说再度沸扬,三年不曾败落,双色异瞳的漂亮公子后来守在济州仙城悬在半空的一方天坛之上,坛上高楼起,以此往下看,山旷盈视,川纡骇瞩。
此为人杰地灵之地,生机勃勃,苍青向阳而生。
凡人九年,足以衰败一切断壁残垣。
济州人万万没想到,九年前死了的人有朝一日能活着站在世人面前。
模样依旧,唯一不同的是脸上多了许多血印,像深地的亡花,也像鬼地的血月。
但,时过境迁,对于一个毁人心头期盼的人来说本就不存在。
临渊荒人心头所盼,无非起死回生药,以救往生亲人。
安世得依旧一身破衣烂衫,与当乞丐那一年似乎没什么两样——死的那一年,穿的也是破衣烂衫。
求生在莲祈寺中,找了一份能糊口度日的活计——莲祈寺药师殿的壁画师。
寺院森严,肉腥不能沾,他就在东面的长生观寻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找了一捆干草当铺盖,整日窝在荒草中“啖肉饮血”。
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
寺院方丈不认得他,但对于他提出的夜出昼归欣然答应;道观老道念了一句“荒草如何挡雨”,引他入观,给了他一袭真正的铺盖。
安世得再三拜谢,有了这些,他就能活得下去。
唯有金枯神君,见他如草芥,愤愤不平:“正经好好寻路途,别荒废在这破庙中,整日食肉饮血,同牲畜有什么两样!”
安世得忍着笑:“神君莫怕,我又不是吃人的鬼……话说,半天坛上的消息是真的么?”
金枯一顿,“什么消息?”
“大榜上的,”安世得蠢蠢欲动,“文阳殿当真缺人么?”
金枯略有嫌弃地瞅了一眼,道:“缺,缺个在凡间施布花种的小神官儿……怎么,你有兴趣?”
“文阳殿什么时候管种花了?”安世得疑惑不解。
“你当年自天上一跃而下,砸出来一个大坑,你可记得?”
“啊……”安世得顿时略显尴尬,道:“记得、记得……”
“天君给那地方起了个名字,叫万里花,天上各殿各自出一个施布花种的神官,四处收集花种……”
安世得格外惊喜:“那……真的叫我去么?”
金枯本着脸,“届时天下英士都会参加游花节神扮的竞选,一共十二位,如果你能是这其中的一个,那便叫你去。”
安世得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怎么?这你都不敢?”金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最不爱看你这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安世得咂咂嘴,“我敢去,那你敢说是你同我说的这些话么?”
“你少装得跟个好人一般,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这之前你已经上了三回天,偷摸着是去做什么?还想撕我的命途书?”金枯更带嫌弃地看他一眼,“至于敢不敢说,我堂堂文阳主神,有何惧怕?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虽说人活脸树活皮,但这都是说给酸儒书生听的……你吧,还是先考虑考虑怎么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毕竟……”
安世得紧紧拳,直直捶向金枯手臂,“毕竟我们金枯神君是神仙身,不吃饭饿不死……只需坐在地上吸一吸花草树木的灵气就好。”
金枯微微一笑:“怎么说得这么不耐听,那可是日月精华……”他抬头往周遭打量了一翻,又道:“你的家徒四壁……哈哈哈……不过运气还算好,能遇上这么一个道人,给你这样一个好住处……”
安世得招呼他座下,寻来一只破碗,倒了半碗水,“哪里能比得过神君的神殿,金碧辉煌……不过,我爹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一世走到哪里都有贵人——命好,没办法喽!”
他得意地撇撇嘴,拍着金枯的肩膀又打趣道:“神君想来知道——”
金枯道:“命好不好在天——既然贵人多,那就好好珍重,盼你真能在天上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枉这些贵人抬举你!”
安世得笑了笑,顺手挽起金枯的胳膊,“好说好说!只要神君抓好手里那支不得了的神笔就好说!……命好不好不论,总归在我手上就行……说正经的,我若是正大光明地上天,文阳殿不会放狗咬我吧?”
“你把心放肚子里。”
“我真的挺怕文阳殿那只恶犬的,腿上的旧伤还没好全……”
“你把心放肚子里。”
“真没事?”安世得问:“文阳东君什么时候养了只狗?”
“九年前,你的那只。”
“我的?”安世得大惊,“你是说那是我的那只巴掌大的、狗?”
“九年,你不长个儿不代表狗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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