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淬火

2023年4月26日闷热

等待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你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的时候。

自从阿鬼交代了“出远门”的任务后,整整一周,时间像浸了水的绳索,沉重而缓慢。我依旧在修车行干活,看场子,扮演着“阿远”这个角色,但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界限正在松动。虎哥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点近乎“自己人”的随意。这种随意,体现在他让我去街角小卖部买烟时,会顺手多扔给我一罐冰啤酒;也体现在阿鬼偶尔会让我单独开那辆面包车去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

这是一种缓慢的麻醉,用日常的琐碎和微小的便利,麻痹你的神经,让你不知不觉地沉溺于这种扭曲的“常态”之中。我必须时刻清醒,提醒自己,这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

下周三,终于到了。

天色未亮,城市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我没有接到任何电话,只是在凌晨四点,生物钟让我自然醒来时,看到那条早已编辑好、设定在此时发送的短信,来自阿鬼。

“后院。”

只有两个字。

我迅速起身,动作利落,只带了一个轻便的背包,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少量现金。那部专用手机被我贴身放好。推开宿舍门,后院停着的不是那辆破旧的面包车,而是一辆挂着外地牌照、半旧的黑色SUV,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阿鬼已经在驾驶座上,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很瘦,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袖外套,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周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焦躁的气息。我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化学试剂的微弱刺鼻气味。

“这是老六。”阿鬼发动车子,简单介绍了一句,算是解释了第三人的存在。

老六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全程没有回头。他的手指焦躁地敲打着膝盖,那种神经质的频率,让我立刻将他与某种东西联系了起来——瘾君子。而且,是毒瘾可能快要发作,或者刚刚用过药,处于某种不稳定状态的瘾君子。

车子驶出城区,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阿鬼开得很稳,但路线选择极其刁钻,频繁变换车道,时而驶下高速走一段国道,时而又重新绕回。他几乎不看导航,所有的路线似乎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像是补眠,实则大脑飞速运转,记忆着沿途的主要路标、出口编号。我知道,这次“远门”的目的地,很可能涉及到黑狼集团一条更隐蔽的运输或交易线路。

大约开了五个小时,我们在一个偏僻的高速服务区停下休息。阿鬼下车去洗手间,老六则迫不及待地溜下车,钻进了服务区商店背后的小树林,动作鬼鬼祟祟。

我下车活动了一下筋骨,去便利店买了瓶水和几个面包。回到车边时,阿鬼已经回来了,正靠在车门上抽烟。他看着我手里的面包,难得地主动开口:“给他也带一个。”

他指的是老六。

我递过去一个面包,阿鬼没接,只是扬了下巴:“你去给他。”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这又是一次试探。老六此刻的状态极不稳定,让我去接触他,是想看我会如何应对这种边缘人物,是厌恶,是怜悯,还是同流合污的漠然。

我拿着面包和水,走向商店背后的小树林。刚靠近,就闻到一股酸腐和尿臊混合的气味。老六正靠在一棵树干上,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涣散,额头上全是虚汗。他看到我,警惕地缩了一下,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水和面包时,又流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神色。

“鬼哥让给你的。”我把东西递过去,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既无施舍的意味,也无明显的鄙夷。

老六一把抢过,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然后胡乱地撕开面包包装,狼吞虎咽起来。他吃东西的样子很难看,碎屑沾满了嘴角。

“兄…兄弟,有烟吗?”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眼神躲闪。

我摸出自己那包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他,并帮他点上。他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烟雾吸入肺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却像是终于续上了命,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

“谢…谢谢。”他哑着嗓子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这趟…这趟活儿完了,就有好货了…妈的,快撑不住了…”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他在用对“好货”的期待,支撑着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这就是毒品,将人变成这般不堪入目的鬼样子。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生理性的厌恶,也是对这人间悲剧的无力。但我脸上必须毫无波澜,甚至在他抱怨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理解的、冷漠的笑。

“快了。”我吐出两个字,转身离开。

回到车边,阿鬼已经掐灭了烟头。

“怎么样?”他问,目光锐利。

“饿死鬼投胎。”我拉开车门,用最粗俗也最符合“阿远”身份的方式回应。

阿鬼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我刚才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对老六这种人,既不过分关注,也不刻意排斥,保持着一种底层马仔之间常见的、带着点麻木的“互助”,这才是最合理的态度。

车子继续上路。下午两点左右,我们驶离高速,进入一片丘陵地带。道路变得崎岖狭窄,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和人烟稀少的村庄。最终,车子在一片废弃的砖瓦厂前停了下来。

“到了。”阿鬼熄了火。

砖瓦厂荒草丛生,残破的窑洞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嘴。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衰败的气息。阿鬼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低声说了几句。

几分钟后,从最大的那个窑洞里走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紧身背心,露出布满纹身的花臂,眼神凶狠。另一个则矮胖些,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花臂男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阿鬼身上:“鬼哥,够准时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戾气。

“货呢?”阿鬼直接问道。

花臂男使了个眼色,矮胖男人将手提箱放在地上的一块水泥板上,打开。里面是一袋袋用真空包装的白色粉末。

阿鬼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划开其中一个包装袋的角落,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随即吐掉。

“纯度还行。”阿鬼面无表情地说,“老六,验货。”

一直萎靡不振的老六,此刻像是被注入了强心针,踉跄着扑过去,动作熟练地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微型秤和试纸检验那些粉末。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而我,被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阿鬼没有给我分配任何任务,这本身就是任务。他在看,看我面对这场**裸的毒品交易,会有什么反应。紧张?好奇?还是习以为常?

我靠在车头上,摸出烟,点燃一根。烟雾缭绕中,我看着老六像条狗一样围着那箱毒品打转,看着花臂男和他手下警惕地环视四周,看着阿鬼如同磐石般站在交易的中心。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撞击着我的职业道德底线。这些毒品,一旦流出去,会毁掉多少个家庭,制造多少像老六这样的行尸走肉?

但我不能动,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属于“程凛”的情绪。我甚至刻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有点空洞,有点无聊,仿佛眼前发生的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桩买卖。只有夹着烟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泄露着内心万分之一的风暴。

验货完毕,老六朝阿鬼点了点头。

阿鬼从车里提出一个运动包,扔给花臂男。花臂男拉开拉链,里面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现金。他随手翻看了一下,满意地拉上拉链。

“合作愉快。”花臂男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

交易完成。双方没有多余的寒暄,迅速各自上车。我们的SUV调转方向,驶离这片充斥着罪恶的废墟。那只黑色的手提箱,此刻就放在后备箱里,像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回程的路上,无人说话。老六因为近距离接触了“好货”,精神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嘴里不停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阿鬼专注开车。我依旧闭目养神,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交易的每一个细节——地点、人物、交易方式、那箱毒品的数量……

这一次,我不再是外围的旁观者。我亲眼见证了,亲手(哪怕是间接地)参与了。我的灵魂仿佛被这罪恶的火焰灼烧了一遍,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不是演习,不是模拟。这是真正的淬火。

将我,将“冰刃”,投入这最黑暗的熔炉中锻造。要么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彻底融入这黑暗;要么,淬炼出更冰冷、更坚硬的锋刃,等待着最终刺穿敌人心脏的那一刻。

路,还很长。而我知道,从今天起,我脚下的深渊,又深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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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寻光
连载中林风吹槐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