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8日雷雨
那箱“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意识深处。自砖瓦厂回来已经三周,日子表面上恢复了修车行的节奏,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能感觉到,阿鬼看我的眼神里,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薄了一些。虎哥开始让我参与每周的“对账”——不是赌场那种小打小闹,而是涉及几个地下钱庄流水和货物吞吐量的粗略统计。
这是一份危险的信任。数字背后是滔天的罪恶,而我正被迫将这些罪恶分门别类,记在脑子里。每一个数字,都可能在未来成为呈堂证供,也可能成为勒死我自己的绞索。
今天下午,天气异常闷热,乌云低垂,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修车行里只有我和两个小工在,虎哥和阿鬼都不见踪影。我正给一辆车的底盘做检修,满手油污。
突然,卷帘门被粗暴地拉起,发出刺耳的巨响。一个穿着花衬衫、满脸横肉的男人带着四个马仔闯了进来,气势汹汹。我认识他,道上都叫他“丧彪”,是城南另一个团伙的头目,主要做地下赌场和高利贷,和黑狼集团在灰色地带的业务时有摩擦。
“虎子呢?叫他滚出来!”丧彪一脚踹翻了一个轮胎,声音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两个小工吓得缩在角落。我慢慢从车底滑出来,站起身,用沾满油污的毛巾擦了擦手,挡在丧彪面前:“彪哥,虎哥出去了。有事可以跟我说,我转达。”
丧彪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凶狠:“你他妈算哪根葱?阿远?听说是个被开除的条子?”他身后的马仔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以前是,现在不是。”我语气平静,心里却快速盘算。丧彪敢直接上门,肯定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或者自认为抓住了。这可能是麻烦,也可能是……机会。
“少他妈废话!”丧彪猛地凑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虎子手下那个叫‘泥鳅’的,欠老子三十万,人不见了。有人看见他最后进了你们这修车行!今天不把人交出来,不把钱连本带利还上,老子把你这破店砸了!”
泥鳅?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好像是虎哥手下一个负责小额放贷和收账的马仔,前两天确实听说他捅了篓子,但具体情况不明。显然,他欠了丧彪的钱,或者卷了不该卷的钱,躲起来了。而丧彪,选择了最直接粗暴的方式——上门要人。
“彪哥,泥鳅是跟虎哥混的,但他欠你钱,你该找他本人。跑我们这儿要人,不合规矩吧?”我试图讲理,同时身体微微侧开,保持着警戒姿势。
“规矩?老子就是规矩!”丧彪失去了耐心,伸手就要推开我,“滚开!”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肩膀的瞬间,我动了。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脚下微微一错,肩膀一沉一顶,用的是一股巧劲。丧彪那庞大的身躯被我借力打力,踉跄着向后撞在了他的一个马仔身上。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操!敢动手!”丧彪暴怒,剩下的三个马仔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直接从后腰抽出了一根甩棍。
狭小的修车工位里,空间有限,堆满了工具和零件。对方有五个人,而且显然带着家伙。硬拼不明智,但绝不能退缩。此刻的退缩,会让我刚刚积累起来的那点“价值”荡然无存。黑狼集团不会需要一个在挑衅面前软弱的“自己人”。
第一个马仔的甩棍带着风声砸向我的脑袋。我侧身躲过,棍子砸在旁边的铁架子上,火星四溅。几乎是同时,另一个人的拳头到了肋下。我吸腹硬抗了一记,闷哼一声,右手已经抄起工作台上的一把大号活动扳手,顺势横扫,逼退了左侧企图抱我腰的家伙。
战斗在瞬间爆发,又异常激烈。我充分利用狭窄的环境,将对方的人数优势限制住。扳手在我手中成了最有效的威慑,每一次格挡和反击都沉重有力。油污的地面很滑,我小心控制着重心。
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根甩棍擦着我的头皮掠过,火辣辣地疼。背后挨了一脚,我向前扑倒,撞在一堆废轮胎上。丧彪狞笑着,抄起地上的一根铁钎,朝着我的腿狠狠扎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卷帘门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虎哥雷霆般的怒吼:“丧彪!我**!敢动我的人!”
阿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第一个冲了进来,他甚至没有多余的话,直接扑向了手持铁钎的丧彪。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一记凶狠的擒拿,丧彪惨叫着松手,铁钎哐当落地。虎哥带着另外四五个人也冲了进来,瞬间将丧彪的人反包围。
形势逆转。丧彪被阿鬼反剪着手臂按在墙上,脸憋得通红,他的马仔们也都被迅速制服。
虎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头上的血痕和满身污渍,眼神复杂。“没事吧,阿远?”
我撑着轮胎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摇了摇头:“皮外伤。”
虎哥点点头,转向丧彪,眼神变得无比阴鸷:“丧彪,泥鳅那杂种卷了老子的钱跑路,老子也在找他!你他妈不分青红皂白跑来砸我的场子,动我兄弟,当老子是死的?”
丧彪兀自嘴硬:“虎子…少来这套!泥鳅是你的人…”
“我的人?”虎哥冷笑,“他敢动老子的钱,就不是我的人了!老子比你更想把他剥皮抽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杀意,“今天这事,你说怎么算?”
丧彪看着虎哥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但眼神冷得像冰的阿鬼,气势终于萎了:“虎哥…误会,是误会…兄弟我冲动了…”
“误会?”虎哥一脚踹在丧彪肚子上,把他踹得弯下腰去,“老子的兄弟白流血了?老子的东西白砸了?”
最终,在虎哥的“调解”(实为武力威慑)下,丧彪不仅答应不再追究泥鳅欠款的事(实际上这笔烂账也追不到了),还“赔偿”了修车行的损失和我的“医药费”,留下两万块钱,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卷帘门重新拉下。虎哥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我、他和阿鬼。
虎哥拿起那两沓钱,扔在我怀里。“你的。”
我没推辞,接住了。钱上似乎还残留着丧彪那伙人的肮脏气息。
“阿远,”虎哥拍拍我的肩膀,这次用力很重,“今天你够种。没给老子丢人。”他看了一眼阿鬼,“鬼儿,你觉得呢?”
阿鬼的目光落在我还在渗血的额角,沉默了几秒,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似乎少了点什么:“是个能扛事的。”
虎哥哈哈大笑:“行!从今天起,泥鳅以前管的那些零碎账目,你接一部分。好好干,老子不会亏待兄弟。”
我点头,说了声:“谢谢虎哥。”
虎哥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工位上只剩下我和阿鬼,还有满地的狼藉。外面的天空终于积聚够了能量,一声炸雷响起,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地打在铁皮屋顶上,震耳欲聋。
阿鬼没有走,他走到工具柜旁,拿出一个小医药箱,扔给我。“处理一下。”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来,走到水槽边,就着冰冷的自来水冲洗伤口,然后用碘伏消毒,贴上纱布。雨水顺着卷帘门的缝隙溅进来,带着泥土的腥气。
“泥鳅,”阿鬼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是警察的线人。”
我处理伤口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但脸上保持着因疼痛而略微皱眉的表情。“什么?”
“他偷听到一些不该听的,想拿去换功劳和钱。”阿鬼靠在工作台上,点了一支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缓慢升腾,“彪子找上门,不是巧合。是有人想借彪子的手,把水搅浑,或者,试试咱们的反应。”
他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看我,眼神深邃:“你今天挡在前面,很好。但也许,有人希望看到的就是有人挡在前面。”
他的话像这冰冷的雨水,渗透进我的衣服,更渗透进我的心里。泥鳅是线人?被发现了?那么,我的身份呢?今天这场冲突,是单纯的江湖寻衅,还是针对我这个“新人”的又一次,更加隐晦和危险的试探?丧彪的出现,是意外,还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阿鬼没有再说下去。他掐灭烟头,转身走向后面的休息室,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又嘈杂的修车行里。
雨水疯狂敲打着屋顶,仿佛要摧毁一切。我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怀里的两万块钱像冰块一样贴着胸口。
投名状,我已经交了。用血,用勇猛,用“忠诚”。
但我换来的,究竟是踏入核心圈的门票,还是一个更加疑窦丛生、杀机四伏的新舞台?
泥鳅的下场,或许就是所有失败者,所有“异类”的缩影。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清醒。
雨夜漫长,而寻找光明的路,似乎变得更加泥泞和曲折了。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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