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恶臭和绝望中一天天爬过。
瘟疫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每天都有虚弱的女人倒下,然后被悄无声息地拖走。
桓温活了下来。
他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用沉默和畏缩把自己包裹起来。他甚至学会了在守卫们粗俗的目光扫过来时,低下头,露出恰到好处的恐惧。
只有在深夜,当所有人都沉入疲惫的睡梦中时,他才会睁开眼睛,望着茅草棚顶漏下的星光,默默地磨着牙。
安德王……杂户女……
这两个身份在他脑海里撕扯,几乎要把他逼疯。
今晚,营地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体面的官员,在士兵的护卫下匆匆走进了营地。他们似乎是在清点人数,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桓温把头埋得更低。他认得其中一个官员,是之前在朝堂上弹劾过他的御史。
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冲着他来的?他的身份暴露了?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但那几个人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棚子里的女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离开了。
桓温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知道,就在这一天,他的姐姐——桓励,密谋造反,被亲兵出卖后,逃了。
齐国这艘破船,早已千疮百孔。
他能从守卫们闲聊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些外界的信息。
“听说西边又吃败仗了……”
“晋阳那边快守不住了吧?”
“朝廷还在征兵呢,连十五岁的娃娃都要拉去……”
“征个屁!粮饷都发不出来了!”
“嘘!小声点!想死啊!”
桓温默默地听着。周军的铁蹄,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可能落下。
桓温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折磨,让他那曾经强健的体魄也快扛不住了。
有传言说,周帝集结了数十万大军,兵分几路,要一举灭掉齐国。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骚扰。是总攻。
营地里的女人们,脸上都露出了极度的恐惧。她们知道,一旦打起来,她们就是最先被抛弃、被践踏的尘埃。
桓温缩在角落里,感受着这股末日般的死寂。
他知道,他等待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这囚笼一旦打破,等待着他的,将是一个更加血腥、更加残酷的战场。
他能活下去吗?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活下去。
他要亲眼看着,这一切,是如何了结的。
就在这时,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从西边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棚子里,一个胆小的女人颤抖着问。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是……是马蹄声!”
“好多好多的马!”
恐慌,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
女人们尖叫着,哭喊着。
守卫们也慌了神,他们拔出刀剑,声嘶力竭地呵斥着,试图维持秩序,但根本无济于事。
“周军!是周军打过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整个营地,彻底炸了。
桓温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棚子的立柱,努力朝西方望去。
隔着简陋的栅栏和惊慌失措的人群,他看到无数面黑色的周军旗帜,如同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森林,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那沉闷的马蹄声,如同敲打在他心脏上的重锤。
来了。
终于来了。
桓温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是恐惧?还是……一丝扭曲的期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囚笼般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但他能不能活过今天,却是个未知数。
喊杀声,很快就从不远处的平阳城方向传来。震耳欲聋。
箭矢破空的尖啸,金属碰撞的巨响,士兵们临死前的惨叫……
这里虽然看不到城头的战况,但那惨烈的声音,足以让每个人都想象出那血肉横飞的场面。
营地里的守卫们早已没了看管她们的心思。一部分士兵被调去城里支援,剩下的则缩在营门口,脸色惨白,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发抖。
女人们抱作一团,哭泣着。
桓温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倾听着战场的声音。
他听到了周军攻城锤撞击城门的沉重闷响。
他听到了齐军守将徒劳的嘶吼。
他听到了城墙某处轰然倒塌的巨响。
然后……是一片更加混乱、更加密集的喊杀声,正朝着营地的方向蔓延过来。
城破了。
没过多久,营地的栅栏门被粗暴地撞开。
冲进来的,是一队身披黑色铁甲、满身血污的周军士兵。
他们的眼神,如同饿狼一般扫视着这些瑟瑟发抖的“战利品”。
为首的一个将领,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桓温把头埋得更低,混在人群中,不敢与他对视。
紧接着,另一个气势更加迫人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进了营地。
他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沾染了些许血迹,面容很年轻。
他就是这次攻打平阳的周军主帅——桓王,容昭。
容昭的目光扫过整个营地,似乎对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并不感兴趣。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那些被俘虏的齐军士兵身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调转马头离开时,他的目光扫过了缩在角落里的桓温。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桓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容昭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似乎要穿透这一切伪装,看穿他那具躯壳之下的灵魂。
容昭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目光,调转马头,带着亲兵离开了营地。
桓温瘫软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他不知道容昭最后那一眼,是看穿了?还是……没看穿?
城破了,杀戮却没有停止。不远处,依稀还能听到零星的惨叫和周军士兵粗野的笑骂声。
这个营地,变成了周军暂时存放“战利品”的仓库。
天色渐晚,有士兵拖着几个大木桶走了进来,里面是些散发着馊味的残羹冷饭。
女人们疯了一样涌了上去,互相推搡,争抢着所剩无几的食物。
“都给老子安静点!”
几个周军士兵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队长。
他的目光在棚子里的女人们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挑选货物。
“将军说了,今晚庆功,挑几个机灵点的,过去伺候!”
被他目光扫到的女人,都吓得浑身发抖,拼命往后缩。
队长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桓温身上。
虽然桓温脸上抹了锅灰,身上衣服也破烂,但那挺拔的身形和与众不同的气质,终究还是有些扎眼。
“你!”队长用下巴指了指桓温,“抬起头来!”
桓温的心猛地一沉。
他缓缓抬起头,努力做出惊恐畏缩的表情。
“长得……倒还算周正。”队长啧啧了两声,伸手就要去捏桓温的下巴。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棚外传来。
是容昭身边的一个亲兵。
那亲兵走进来,看都没看那队长一眼,径直走到桓温面前。
“殿下有令,”亲兵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这个人,带走。”
队长愣住了:“将军,这……这是殿下要的人?”
亲兵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桓温被两个亲兵从地上架了起来,拖着往外走。
容昭……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杀自己,是要……羞辱自己?还是……
只能等待着那柄悬在头顶的刀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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