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是随便哪个文具店都能买到的普通白纸,背面有几个黑乎乎的指印,一定是送信的孩子抹上去的。伦敦街头有成百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比鳝鱼溜得还快,要找到这一个,再问出是谁把信交到他手里,无异于大海捞针。
从字体看像是个男人,不过不一定。奥丽芙想,假使自己刻意去写,也能模仿出这种有力、自信、骄傲的笔迹。好吧,姑且认为是个男人,他是什么意图?
她直觉写信的人是好意。他的口吻不像是威胁——或许有一丝吓唬的意味——但更像是个提醒。不过,为何不直接对她说,至少也留个名字,这种从门缝下鬼鬼祟祟塞字条的行为有点令人反感。
这个人知道些什么?
奥丽芙翻开父亲的日记。日记共有好几本——这便是父亲死前,让她去放在行李寄存处的东西。父亲从不在日记中记录天气、心情、发生的事,他只记录见到的各样徽章,以及与徽章相关的传说。历年,父亲积攒下的笔记有很多,早年那些连他自己都不大去翻阅,只是把它们从一个地方搬运到另一个地方。这回,她把它们都留在牛津了。而手里这些,是父亲这一两年的研究成果,是事情的关键。
奥丽芙思索着:父亲一定事先察觉出有人想要他的笔记,才会急忙转移。那天,房间中并没有被人翻找的痕迹,不过也可能是翻找过又被恢复原样了。敌人既凶残且奸诈,如果那天她没去车站,会不会也被杀死?他们会不会再找来?
她打了个哆嗦,一时间,恨不得把笔记牢牢印在脑子中,然后销毁这几个本子。
其实,虽然背不过,但笔记中的内容她全部都很熟悉。她并不觉得哪一处异常。此时,她又翻看了一会儿,依然全无头绪。
奥丽芙盯着一只父亲用细致、准确的线条绘出来的族徽,心想:如果危险在伦敦,那么真相也在那儿。她得回到伦敦。
夹在日记本中有一封信,奥丽芙把它抽出来,认真看了半天,拿起纸笔写了回信。
写完后,她又把信纸重新夹好,打了个呵欠,起身准备睡觉。她将所有纸张、簿子平分为厚度相同的三摞,压在枕头下;想了想,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把剪刀,也放在枕头下面。然后,她把浓密的头发散开,用手指梳了几下,便一头倒在枕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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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奥丽芙竖起耳朵,听清楚声音不在床边,才睁开眼。那人点着灯,他的身体把大部分灯光挡住了。奥丽芙悄悄转转头,用后脑勺感觉一下,笔记还在,她松了一口气。
她转动眼珠,借着漏出的一线微光竭力去看屋子的每个角落。只有那一个人,他站在桌子前。不过他的同伙可能正守在门外。
奥丽芙后悔自己从不曾学过剑术,或者任何格斗技能。就算一对一,她斗得过吗?万一她死了,警方会不会重新审视父亲的案件?报上会不会登一篇深度报道:“继其父之后,纹章学家的女儿亦遭神秘人杀害”?或许她没有那样重要,没有深度报道,只有煞费苦心的编辑为几行粗糙的字句加上标题:“年轻女郎半夜遇害,身上仅着睡衣”——不行,她可不愿自己的死变成报业老板捞钱的噱头,如果要报道她的死讯,标题宁可是:宁静村庄八十年来遇首桩命案。不,这样安宁的村庄,再过八十年也不可能发生离奇命案。奥丽芙想起白天时看到一群白鹅跟在奶牛后面散步,想起远处苍翠的森林,几百年前,那不正是罗宾汉出没的地方?她突然有了勇气,伸手摸到剪刀,握在手里,猛一下坐起身,同时问:“你找什么?”
那个人从窗户上一跃而出。奥丽芙奔到窗边时,只看见他手里的提灯像流星划了一下就消失了。奔跑声也消失得很快。
她没有费心去追,她还得守着她的东西。奥丽芙大喊:“抓小偷!”
不到一分钟,夏普小姐和玛蒂就赶来了。三个人互相瞪着,房子里总共只有她们三个。
“有没有受伤?”夏普小姐脸色煞白地问。
“没有,姨妈。不过贼跑了。”
“要不要去叫个人,约翰逊先生离我们最近,大概五分钟。”
“不用打扰他,小偷可能已经跑远了。真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姨妈。”
“你没喊时我就醒了。我好像听见有奇怪的动静,正想起来看呢。你吓坏了吧?”
“没事,姨妈,回去睡吧,天亮了再说。”
“奇怪,他来偷什么?”夏普小姐嘀咕。
勇敢的玛蒂已经在厨房和储物间查看了一番,回来报告说:“银器都在!”
奥丽芙也把自己的物品快速清点一遍:她的行李箱放在桌子旁边,被翻得乱七八糟。都怪她昨晚犯懒,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现在,那些衣服被扔在地上,针线匣也被打开了,不过里面的胸针等小饰物他没理会。奥丽芙赶紧又去翻找钱袋——钱袋还在,依旧沉甸甸的。她的财产不多,但有几个钱总比身无分文强,倒还得感谢这贼肯给她留活路呢。
这时,她看见了自己的旅行闹钟,表针还走着,指向四点一刻。一阵气恼涌上来:通常人在这个点睡得最香,敌人精确计算过时候才出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夏普小姐冲进来:“匣子呢?昨晚给你看的,我忘了收起来,我记得把它放在桌子上。”
那只梳妆匣。奥丽芙向桌上望去,果然,它不见了。
夏普小姐既沮丧又气愤:“我就知道,小偷是在拍卖会盯上我的,就因为我花了三镑钱。”
“没关系。”奥丽芙安慰姨妈,“我陪你去商店,咱们为安妮表姐的生日另选一件东西。”
天亮后,夏普小姐向村子里兼做治安官的波尔先生报告了此事,波尔先生亦同意窃贼是在拍卖会注意到她的。一整天,来夏普小姐家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一方面是询问失窃经过,一方面也是对新来的外甥女好奇。
奥丽芙落落大方地陪客人们寒暄,从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听说了一件“亲眼目睹”的事例,证明近期确实有可疑人物在附近出没。
直到晚饭时分,才安静下来。奥丽芙回到房间,细细回想从伦敦到哈德维克村这一路,有没有人跟踪她。
答案是没有。她没有觉察到任何“可疑”。敌人很狡猾,他们肯定不是寻常窃贼,拿走梳妆匣不过是个障眼法。他们想要的是笔记,要是能知道是具体哪一页就好了。
不过这一仗,奥丽芙认为,双方可以算作个平局。她也没有吃了亏去,至少没让对手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
当他们——无论是谁——以为她接受了父亲病逝、准备安于乡村生活时,她要杀回去。对,等他们放松警惕,再给他们突然一击。
她把昨晚写好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尊敬的库珀先生:
家父不幸于上月过世。我已决心承接他的衣钵,继续生活下去。我做父亲的助手多年,他能为您做的,我可以同样出色地完成。当您到达伦敦,可否允我和您面谈。期待与您的会面。
您真诚的:奥丽芙·费克特
奥丽芙想自己会不会显得太着急了。不过由库珀先生给父亲的信看来,他应该会欣赏直截了当。她划掉了“继续生活下去”几个字,折好信纸,装入信封。
明日一早,她就把信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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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克特小姐的美貌给村里的住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们十分同情她孤苦伶仃,也同情她在头一晚就受到了盗贼的惊吓。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自告奋勇组成了夜间巡逻队,每两小时一换,在村中四处转悠。这一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夏普小姐为另一件事感到不安:昨天那么多客人,偏偏牧师宅中没人过来。这太不正常了,不论作为哥哥还是作为教区长,夏普先生不是应该来一趟吗?
当然,这也不难解释:夏普先生至今还没有原谅他的小妹妹。二十二年前,妹妹艾玛受朋友邀请去牛津玩了一趟,回来后,突如其来地说她要嫁给刚刚认识的一位费克特先生。哥哥自然不会同意,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匈牙利人,可是艾玛不听劝告,提着两只箱子离开了家。此后,哥哥说,他没有这个妹妹了。
夏普小姐长叹一口气。妹妹离家也是她心头的刺,可是她只责怪费克特先生,而哥哥错就错在不但怨恨自己的亲妹妹,甚至还推及到无辜的奥丽芙头上。亏他还是位牧师!
夏普小姐决定往哥哥家去一趟:只是说明她要留下外甥女,并不是替奥丽芙求情。哥哥不来便不来吧,她以后也不会再去牧师府了。
“我出去一趟。”她对奥丽芙说。
奥丽芙戴上帽子:“我也准备出门,姨妈,我想去看看舅舅。今天是周四,他大概没有在忙着准备布道吧?”
“没有……不过……他……”夏普小姐吞吞吐吐,“你舅舅是个严厉的人,他对你母亲有点儿……”
“没关系。其实我是想认识一下表姐和表兄。”
“对,对,他们两个一定愿意看见你。”夏普小姐挽起奥丽芙的胳膊。
牧师府里的这顿茶点气氛怪异极了,夏普先生几乎不开口,亨利·夏普和他的妹妹安妮也不开口,只是偶尔投给奥丽芙友好而飞快的一瞥。
夏普小姐自己也害怕哥哥,但她准备随时为奥丽芙挺身而出。谁知她很快就发现奥丽芙不需要任何支援:她全然不怕冷场,只管讲着国外遇到的趣事,不一会儿就引得安妮双肩不住抖动,连严肃老成的亨利也低着头偷偷发笑。
“我真希望也能出门游历一番。”安妮忍不住说。
夏普先生抬起脸,庄重地说:“费克特小姐是外国人,而你,本来就生活在最美丽的国家。”
“我父亲也这样说。”奥丽芙点点头,“但直到这次回来,亲眼看见英格兰,我才真正相信了他的话。”
夏普先生不能赞同奥丽芙不信父亲,也不能批评她不信费克特先生,没词了。夏普小姐在心中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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