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丽芙在姨妈家一晃已住了半个月,每天早晨她都往村头去散步,等着邮差。几乎每天她都能碰上亨利和安妮兄妹俩。年轻人并没有约好,可他们就是碰上了。
亨利已经从大学毕业,正等着接受神职,成为牧师,将来继承父业。不过他很不愿意谈到这件事,就像安妮不愿意谈起即将到来的婚事。兄妹两个都不大爱开口,只喜欢听奥丽芙说,可是他们也都看出来奥丽芙亦怀着一件心事。
这天,邮差终于将一封信交到奥丽芙手里。
奥丽芙激动得脸色都变了。安妮想要询问,亨利轻轻一拉她的袖子,把妹妹拉走了。
奥丽芙的心砰砰直跳,捏着信,急匆匆回家。不必看就知道信是谁寄来的。她还担心库珀先生离开巴黎去了别处,信大概要很久才能转到他手里,没想到回信这么快就来了。他怎么说?一进门,奥丽芙飞快地拆开信封。
亲爱的费克特小姐:
非常遗憾你失去了父亲,请允许我致以最深切的哀悼和关心。
下月初抵伦敦。会面时间由你决定。你将住在绿窗饭店。
愿今日会有让你微笑之事。
你忠实的:亚当·库珀
他不是说“我将”住在哪儿,而是说“你将”。住宿已经安排好了,这可解决了大问题。
绿窗,名字听着很舒服,让人想起林荫大道。不知道房费贵不贵,她身上还有七十六镑,即使不能立即拿到报酬,也足够撑几个月,她可以为姨妈订一个房间。
他没有明确地说是不是聘用她,但是没关系,一旦见了面,他就会聘用她,而且绝对不会后悔:只要他有足够的钱,他女儿可以嫁给一位出自欧洲最古老的家族、血统最纯正的王子。
奥丽芙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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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丽芙收到信这天,夏普小姐去镇上见了律师,将自己的财务重新做了一番安排。
回到家,她还是心事重重,看着奥丽芙,好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父亲大概有不少著作?”
“没有。”奥丽芙坦诚地摇摇头,“因为爸爸没有留在大学任教。出版商只喜欢教授写的书。”
“他怎么不肯留在大学?我记得他学的是历史,成绩很优异。”
“他专攻纹章学,研究方向覆盖整个欧洲。”奥丽芙的声音有些微微激动,“父亲说在大学、在英国看不到太多东西,他要去实地考察。”
“纹章学?就是梳妆匣上那个东西?是怪有意思的。”夏普小姐礼貌地说,又问,“实地考察,这样花费不少吧?你们以什么……”
“你是说爸爸怎么挣钱?”奥丽芙问,立即回答说,“爸爸给人做咨询。有时会有一些无聊的人,请爸爸为他们设计族徽,编造一个贵族身份,爸爸从不干那种事。其实并非只有贵族才用纹章,我们大部分的主顾都不怎么有钱。他们拿着家传的银勺子、桌布之类的物品,上面有图案,拿来让爸爸辨认,好知道自己是哪个家族的后代。”
夏普小姐皱了皱眉,叹息说:“时移世易,昔日的贵族渐渐没落了。”不过贵族精神不会没落,体面人永远是体面人。在英格兰,所有的体面人家——比如夏普家——都知道自己的家族已经在这片土地清清白白生活了几百年,哪怕祖上从来没出过一位勋爵,他们依然为自己的姓氏自豪。她觉得费克特先生苦心钻研全欧洲各大家族的族徽有点可笑,她倒想问问他可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祖宗是何方人氏?
不过她没说这些,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自己得为外甥女的将来好好筹划筹划。
“你父亲给你留下多少钱?”夏普小姐除过在买东西时讲价钱,从来不习惯和人谈到钱的事,话一出口她的脸就红了。
“不多,不过也有将近一百镑,够用一段了。”奥丽芙很自然地回答。
一段?夏普小姐不大满意。年轻姑娘只能看到二十岁,漫长的人生还在后头,“一段”简直微乎其微。
这时候就需要姨妈了。除去这栋屋子,她每年还有二百来镑的收入。这些是她的全部财产,可以由她支配。本来,她打算把遗产留给安妮,现在她改了主意,而且,她活着的时候,就要赠送一半给奥丽芙。
一年区区一百镑,不算个特别好的前景。没有嫁妆,又是半个匈牙利人,奥丽芙大概不容易攀到好亲事。不过她这么可爱,这么聪明,谁要是因为嫁妆对她望而却步,那可真是个大傻瓜。
“沃尔特将军府上周末常举行舞会,离我们只有不到五里路。安妮就是在那儿结识了韦恩先生。”乔治·韦恩是个挺好的小伙子,人很老实,还是男爵的后代。他们的爵位虽然没了,可家里很富裕,教区长对女儿要结的这门亲事非常满意。夏普小姐决定先不告诉奥丽芙这些,免得她期望过高。
奥丽芙的黑眼睛闪出快乐的光:“我愿意跳舞,但得是伦敦的舞会。”
“伦敦?”夏普小姐的老派思想占了上风,“我想你父亲带你去过不少舞会。不过……年轻小姐不该一个人出现在舞会上。”
“不是一个人。姨妈,你和我一起去伦敦。”奥丽芙欢快地笑着。
“不不,我可受不了伦敦。如果度假的话,我宁可选择布莱顿。”
“不完全是度假,姨妈。我在伦敦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份工作?”夏普小姐倒抽一口气,“若是你担心钱不够花,我这里有。在这儿太闷了,你一定想出门散散心,我们去南方。”
“姨妈,”奥丽芙又笑了,“我一辈子都在跑来跑去地散心,现在我想停下干点儿活了。这份工作很好:受雇于一位美国大亨,他的钱可多呢,他只有一个女儿。”
“你要去给她做家庭教师?”夏普小姐大声问,“刚才,我差点以为你准备登上戏台了。”
“姨妈,你觉得我能扮演鲍西亚①?”奥丽芙抬起下巴,把线条优美的侧脸转到一个她想象中最美的角度。
夏普小姐微微叹了口气,奥丽芙急忙道歉:“对不起,姨妈。”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家庭教师比做演员更好一点儿。”夏普小姐斟酌着说,没说出来的话是——但只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我不做家庭教师,姨妈。”奥丽芙又忍不住笑起来,“那个女儿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她父亲是来为她挑个丈夫,他想找个真正的贵族。”
“那么你……”
“他们在欧洲各国认识了不少有爵位的人,他想要我帮他鉴定那些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冒牌货。”
“一个美国来的无赖,对我们的贵族挑三拣四?”夏普小姐义愤填膺,“你还要为这个无赖工作?”
“他不是无赖。我也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奥丽芙回答,“姨妈,不管你是不是富裕,我得自己养活自己。”
夏普小姐张了张嘴,又合上。她只恨自己并不富裕。
“可是这位美国大亨……”
“不用担心,姨妈,我会先见了他再决定。他已经写了信来。”
奥丽芙把库珀先生的信拿出来。
“绿窗!”夏普小姐叫了一声,“他请你住绿窗?”
奥丽芙疑惑地看着姨妈。
夏普小姐说:“我听人说,这是伦敦现今最时兴、最豪华的大饭店,一晚的住宿费,能在夏洛特街的马斯考旅社住一个月了。”停停她又说,“马斯考也是有教养的正派人住的地方,就是饭菜味道差一点。”
“我还以为绿窗是间普通旅馆。”奥丽芙一点儿都不兴奋。看来她出不起钱多订一个房间,不过,或许能和库珀先生谈谈,请他为她换个简朴些的地方,比如说,马斯考旅社。
“那儿的房间可能不会小,姨妈,我们可以先挤着对付一下,等见到了库珀先生,我再跟他说……”
“库珀先生……”夏普小姐打断她,“要么他家里有座金山,要么他是个大骗子。”她若有所思地说,忽然握拳在腿上一砸,“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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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件名贵珠宝在伦敦失窃,疑是国际犯罪团伙作案。”夏普小姐惊呼。
她已经多年没订过伦敦的报纸,为的是“别将那儿的乌烟瘴气引到家里来”。这回是准备去伦敦了,才向波尔先生借了几份报纸,了解一下雾都近况。
她一边看一边对奥丽芙讲述:“已经是一个月内第二起了,之前在巴黎还丢过一件,警方正在联系欧洲各大城市的警局,查询有无类似案件,寻找关联。”
“这次是怎么丢的?”奥丽芙一边熨衣服一边问,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到来给玛蒂添太多活儿。
“这才有意思,戒指的主人是默顿公爵,他的儿子戴了父亲的戒指去参加一个名流云集的酒会,酒会后戒指就不见了。小默顿发誓说戒指一直戴在手上没拿下来过,说自己被人催眠了,但那么多证人,谁也没看见他被催眠。公爵的贴身男仆为免遭嫌疑报了案,不然小默顿可能还不敢说出来呢。”
“他们怎么不怀疑小默顿自己偷了戒指换钱花?”奥丽芙漫不经心地说。
“大概小默顿一向是个诚实正派的青年。”夏普小姐不太令人信服地猜测,“无论如何,现在的小偷和骗子还是太多了。”说完,她忧心忡忡望了一眼奥丽芙。
“我们没有大钻石,用不着担心,姨妈。”奥丽芙宽慰说。
奥丽芙对夏普小姐很愧疚:她最讨厌不诚实,却欺骗姨妈说自己要去伦敦工作,实际她是要查明父亲的死因。她甚至可能是在利用姨妈——她很清楚,独闯天下的单身女孩太显眼,有位长辈陪在身边就不会引人注目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对自己说,“要是现在告诉姨妈,她就会不同意,我要想去,就得撒更大的谎。等到了伦敦,我再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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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奥丽芙、夏普小姐、玛蒂以及四只行李箱在国王十字车站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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