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两地相隔,一处思念。

赵承原以为方铮的案子算不得大事,至多一两月便能有结果。谁知眼见入了七月,此事还是始终没个定论。他这日从宫中出来,衣裳都未及换,便匆匆跑到了赵寻英的跟前,满面郁闷道:“阿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赵寻英正跪在佛堂诵经,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赵承吓了一跳,她将手中的念珠轻轻放好,转身略带斥责道:“好端端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她起身走到室外,长舒出一口气,无奈道,“说说吧,怎么了?”

赵承想起这些日来隔三差五就要进宫陪着刑部的人审讯,不能插嘴更不能插手,更难的是还要对着刑部的人假意虚情笑着,实在是累人的很。“今日再审方铮,还是一无所获,他咬定自己贪墨银钱只有从他府里搜查到的那些之数,可单是查明他所贪墨的大同军饷、税收还有那些富商贿赂之数就远超数倍。我就纳闷了,他既然已经认下了这些罪,为何偏偏在数目上隐瞒?不知是图什么!”

“就为了这个?”赵寻英轻笑道,“派去大同一趟趟来回的官员都未曾说什么,你不过是多往宫里跑上几趟,有何可怨的啊?”

“我也不是为这事儿本身着急,只是此事一日不了,我就得时时入宫。今日……陛下特意指了我祭祀庙宇。阿姐,你说他这是何用意啊?”

赵寻英称病的日子里,赵进日日遣御医前来问诊,可真当她的病彻底痊愈后,反而不见他有何动静了。“这般僵持了两月,莫非是他反悔了,想将此事给含糊过去?”

“马上就是中元节了!”说起这个,赵寻英难得有几分失神,而后轻叹道,“想也知晓是派你祭祀,满朝之中,还有谁比你更合适的吗?既指了你,就用心些,将此事做好。至于方铮……他身上的谜团还多着呢。”

“我也不是不想!”赵承细想还是有些担忧,“我只是觉着,我在朝中越发惹眼,我担心……”

“你如今既未入朝,身上也没担着实职,参与大同之事原也是替我前去,陛下有何好忌惮的?”

“可前两日,不是又请那几位老臣过府观画?阿姐就不怕……”

赵寻英抿唇一笑,“咱们的这位陛下,只信自己看到的。之前远避京中,与众人皆无往来,他心中反而猜疑咱们另有所谋,可如今这些就摆在他眼前……”她多了几分叮嘱,“阿承,你只需记住,但凡他要你担任要职,你只需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推拒了就是。时日一长,他也好,朝中想借你生事的官员也好,自会看明白的。”

赵承还是有几分不安,“阿姐当真觉得他会这般想?”

赵寻英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神算子,日久见分晓,耐心些。”

赵寻英迈步向前厅走去,半路上正好遇上端着托盘前来的思语,“殿下,阿芸姐姐说您至今也只是用了早膳,奴婢想着您便是用不下饭,也稍稍能用两块点心垫垫,正要将这些给您送去呢。”

赵承惊道:“我入宫前阿姐就在佛堂,如今都过了两个时辰了,阿姐难不成是一直待在佛堂?”

赵寻英轻描淡写,话中甚至有几分打趣,“诵经哪里还有论时辰的?像你这般在佛前跪不足一个时辰的,才真真是心不诚呢!”

“阿姐可是冤枉我,我明明很是认真的。”赵承闻到赵寻英身上沉沉的檀香味,轻声叹息,“便是七月里忌荤腥,膳食难免有几分寡淡,阿姐也得按时用膳才是啊!”

赵寻英轻嗤,“你当我是你啊!吃食稍不如意了就耷拉着一张脸,食素几日跟要了你的命一般。不过是近来多雨,潮闷的很,难免影响食欲。”

赵寻英让思语将点心放到亭中,又指了她去倒茶来,赵承打量着思语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毕竟是宫里派来的人,阿姐即便不好将人轻易打发了,也不该放在身边啊!”

赵寻英手里捻着一块儿点心,挑挑眉没说话,想起一个多月前随宫里御医一同前来的还有在宫里时伺候过自己的思语和芳舒,来的太监躬身道:“陛下说长公主府中遣走不少的下人,您如今身子还病着,身边自然离不了知冷知热的人,便派奴将宫里伺候您的两个宫女带了过来,让您先用着。”

赵寻英递了一块点心到赵承面前,“如今人也做事仔细,寻不到什么错处,暂且先用着吧!况且……”她莞尔道,“我倒是觉着她做的点心,比阿芸她们几个做的更合我意!”

“阿芸姐姐听到,该是伤心了!”

两人看着虽是在说笑,可眉眼间都还是带着几分意兴阑珊。

眼见离中元越近,相比京中的肃穆,边关小镇里可谓称得上是热闹。自七月起,宋澜就派人加强了军中夜里的巡逻,每日里的操练比武也多了起来,为了宽将士的心,中元前五日就让随军的道士诵经安宅,在各处张贴了符箓,更是特允将士们去附近乡镇采买祭祀用的东西。

宋澜站在营帐前,望着眼前的将士们细心的将各种采买的祭品归置整齐。大同军非都是本地的征兵,其中不乏许多追随陆老将军南征北战过的,最终在此安家的,因而各地风俗不同,采买的也不尽相同。

中元节于军中将士而言,跟更甚于除夕元日,宋澜记得自己年纪尚小时,每到七月便见家中长辈日日诵经,母亲更是会废寝忘食地抄录经卷,中元当夜,全府上下都会在池塘放灯祈福,那时他只觉森然。到了军中,舅舅更是重视,军营中的将士操练结束后便会聚在一起,说起家乡的习俗,讲起自己的亲人。他那时尚不懂生死,不知敬畏。

直到他能够拿起长枪,策马出战,两军交战过后,那搬运回营的一具具尸体中,有他每日朝夕相见的同袍,有上战场前还相约豪饮的挚友,更多人留下的,只有墓碑上一个孤零零的姓名。

那年中元,他终于也像其他将士般用心准备祭祀之物,在中元节当日为他们折上一只只河灯,盼望着它们能为亡魂照亮往生之路。

周冶走了上来,正色道:“将军,中元当日,卯时开坛祭祀,将军祭文可有写好?”

宋澜想了想,“我来大同不久,更是与众人未历生死,这祭文写来也不够真心,还望周参将与其他几位将领商议写成,到时由我念祷便是。”

“这……”周冶有些犹豫,“这……于礼不合吧!之前都是由陆老将军亲笔写的。”周冶这些日子看得清楚,宋澜虽是年轻,可于兵法上甚有心得,到军中不过半月,便将下面不服他的那些个刺头整治得服服帖帖,赏罚分明,每日里也能跟着将士一同操练,闲暇时还会与他们比武对招,论单打独斗也甚是出众,实不是他之前想的绣花枕头。

宋澜坚持道:“祭文贵在真心,若是我代为,才是真的对已逝的将士们的不敬。就这般定下了。”

周冶闻言更是抱拳,“将军所言在理。”

中元当日,天光既明,军营中众人早早便列阵整齐,一片雾茫茫中,火把摇曳的光焰尤为明显。开坛祭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呼声中满是悲壮,宋澜将祭文念得字字清晰,传到了每个将士的耳中,待念毕,他将祭文一合,投入火中。在通红的火光映衬下,宋澜的脸庞不再稚嫩,他望着扬起的灰尘,目光满是坚定。

军中都是男儿,往日操练结束后的军营中满是吵嚷声,今日却格外安静。直到夜幕低垂,军营四周的路口或是河边才燃起点点火光,每个人都守着小小一方天地,喃喃低语着只有自己能听清的絮语。那些往日自己都舍不得大快朵颐的饭菜和酒,尽数喂给了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

宋澜提着竹篮到水边时,正遇上了在烧纸钱的周冶,寻常人烧过一场也就散了,可他却一连烧了许多。一阵风吹过,将周冶篮中的东西吹了出来,宋澜快走几步捡起,都是些常见的纸钱和甲马。他递给周冶,瞧见对方的眼被烟火熏得通红,便蹲下身来,学着周冶的样子将纸钱一张张投到火中。

等到火燃尽熄灭,周冶才擤了擤鼻子,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将军。”

“我见你烧的比旁人多上许多?”

周冶苦笑道:“旁人大都是烧给家中父母的,我却不同,我有许多的兄弟放心不下,若我不烧给他们,怕是他们在底下无钱可用,指不定今晚就要托梦给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讲义气!”他看向宋澜的篮子,“将军也是来烧纸的?”

宋澜摇摇头,“家中长辈有人祭祀,我是来放河灯的。”他走到河边将篮子放下,从中取出纸来,熟练的折成一盏莲花灯,将蜡烛放于其中,用火折子点燃后放到水中,轻轻一推,看着灯影摇曳渐行渐远。

周冶没有打扰,见他做完这些,才抱拳道:“那便不打扰将军了,属下先回了。”

宋澜一个人在河边,重复着刚刚的动作,十几盏河灯顺流而下,见它们摇摇晃晃打转,这些灯中,有替他挡过刀的,有与他志趣相投的,也有将他一手教导大的师父……还有,替先帝先皇后折的两盏。

他抬头望向远处灯影幢幢,想起自己折的第一盏莲花灯,还是跟着赵寻英学的。那夜宫苑御液池旁,他看着赵寻英认真折着河灯的模样,好奇道:“这是为谁折的?”

“给我娘亲!”赵寻英递了张纸给他,“喏,你也为你父亲折一盏吧。”

那时的他皱着眉头抗拒道:“没必要吧!即便是折了,他们又收不到。”

赵寻英轻轻摇头,“万一他们能收到呢?要是别的都有收到,娘亲却没有收到,她岂不是会很伤心。”

那夜他第一次折的河灯没漂多远,宋澜就看着它一点点沉入水中了。

如今她双亲俱失,这十余年的中元夜,她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寻一处僻静处,折上两盏河灯,然后蹲在岸边,看着它们渐行渐远。

他想,前些日子寄出的信该是送到家中了,宋潇那丫头,该是会替自己将信递到赵寻英手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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