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落叶飘零。
无忧沉默须臾,倏尔开口道:“妙林书斋不留客人夜宿,还请怜苍公子……”
话未说完,身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怜苍上前几步横在无忧身前,扑通一声倒坐在地,撅着嘴道:“本公子疼得走不动道了,都是你害的,你得带我上山治病才行!”
那仆从捂着鼻子从尸体跟前绕过,着急慌忙追了上来。
无忧冷冷看着地上的人,他虽不通人性,却也看得出这位公子是在胡搅蛮缠。
良久,他抬手指向怜苍,幽幽道:“师傅救人不为名利,怜苍公子若真有急病,需答应为师傅办一件事。”
怜苍闻言,面上一喜,赶紧拍拍屁股起身,“甭说一件,便是十件本公子也都照办!”
无忧嘴角笑意更浓,伸出手指摆了个一,“只消一件,每日上山清扫山径,扫满七七四十九日为止。”
“扫!”怜苍连声附和,赶忙上前几步,欲要抓起无忧的手。
“些许小事,本公子应了就是!”
指尖堪堪碰到无忧的手腕,便有一股戾气从二人肌肤相触之处升起。
“嘶——”
怜苍察觉手上传来的痛意,立时收回胳膊,一脸错愕地望着无忧。
“无忧公子,你为何电我?难不成、难不成你对我有意?”
无忧心下一震,目露惊愕,许多年了,他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他是怪哉,且不同于寻常怪哉,他周身的怨气会对某些人产生反应。
“怜苍公子打何处来的?”
无忧猜想他出身不俗,冷静问了句。
“我、我从江州省城来的,”怜苍犹豫片刻,遮遮掩掩,“无忧公子,你适才到底何意?”
无忧半晌没吱声,只拿那双冰冷清冽的眸子凝望着他。
此人出身不俗,却似乎并不知情,不如寻个理由敷衍过去。
须臾,他才开口道:“不过寻常结界而已,怜苍公子不必多心。”
听到这话,怜苍垂眸思忖起来。
无忧的结界戾气深重,其中必有内情!
“等等!”
见无忧又要离开,怜苍一时心急,不顾痛楚抓紧了他腕间。
“带我一起去,说好帮我治病的。”
怜苍面上神态楚楚可怜,无忧面冷心热,吃不了软招,终于点头答应。
“九公子快看!山顶好像起火了!”
身后仆从伸手指向高处,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洒满赤霞的天际黑烟滚滚。
“不好!妙林书斋……”
无忧一把撒开怜苍的手,闪电般跑了出去。
怜苍暗道不好,冲仆从吩咐道:“快下山喊人帮忙救火!快去!”
那仆从踯躅片刻,见怜苍头也不回朝山上跑去,心急如焚喊了句:“九公子!九公子千万小心啊!”
越往山上走,飘来的烟气越发熏人。
来至山顶,整座妙林书斋都已被浓烟笼罩。烈火烧红了半边天,不断有房梁倒塌的声音响起。
“师傅!大师兄!你们在吗?”
无忧心下张皇,对着火光嘶声大喊。
怜苍几步上前,紧紧拽着他的手,不让他冲进火里。
无忧被手上的力道束缚,回头瞪了他一眼,“放手!我要进去找我师傅和师兄师弟。”
“我不放!”怜苍面带威压,“这么大的火,你进去就是送死。”
“可我师傅和师兄弟还在书斋里头!”
无忧面上依旧冷情,眸光却在微微颤动。
怜苍伸出另一只手,两手交叠缠住他的手腕,“要死一起死!你若进去,便是不打算救我了!那我不如死在你前面算了!”
“没时间了!”
无忧一咬牙挣脱他的双手,正打算从火舌灼人的大门闯入,头顶忽然压下一道火光。
怜苍瞧见坠落的房梁,立刻伸手把无忧从火里拉回来。
“砰”一声巨响,烧得面目全非的木头在脚下炸开。
无忧满心绝望,不敢继续朝前挪动半步。
眼瞧着书斋化为灰烬,二人立在门前手足无措。
“师傅,徒儿无能……”
无忧目眦欲裂,明明心口痛得不行,却挤不出半滴眼泪。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书斋大门前,把拳头狠狠砸向地里。
怜苍手足无措,生平头一回遇上男人哭。
他想伸手安抚无忧,却被他周身戾气再次击开。
“我说、无忧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无忧听不得死字,垂着头默不作声。
“其实良先生他们也不一定被火烧死了,说不定火势刚起时,书斋的人便躲进山里去了。”
“那他们为何不回来向我报平安?”
无忧突然抬头,一双眸子瞪得浑圆,把怜苍问得语塞。
天黑下来的时候,山下村民才彻底扑灭书斋的火势。
借着火把的光亮,无忧把屋里屋外仔仔细细搜查一遍。
“没有,”前来帮忙的村民叹息道,“没发现任何人的尸骸。”
怜苍瞧了眼无忧,见他犹带狐疑,立忙问道:“会不会是烧成灰了?适才火势那么大,附近山林都被烧坏了好大一片,怕是林子里的老虎也被烧成虎渣了吧!”
“不至于的,”那村民提着灯笼,把四周照了一遍,“再大的火,也烧不完人身上的骨头。”
无忧脑中一片茫然,拧紧了拳头,默默退出满目疮痍的屋子。
“他说的对,”无忧低声说道,“师傅不在这里,或许早被贼人掳了去。”
师兄和师弟寻不见,是因为他们并非人类,怪哉的本体是赤色虫子,火一烧便会化为乌有。
可师傅是人,寻不见人类的尸骨,就证明师傅并不在书斋里。
无忧咬了咬牙,踩着满地狼藉走出大门。
怜苍紧随其后,见他一言不发,轻声唤了句:“无忧,别难过。我这便着人下山报官,一定请知县老爷详查此案。”
“师傅为人和善,方圆十里鲜有仇家。”
无忧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道:“一定是逃难来的山贼干的,见书斋一穷二白便想杀人泄愤。”
“好,我会把你的话写成状纸,一字不漏转达给知县老爷。”
怜苍一脸同情地望着他,本以为问路上山能见着高人,却不想撞上这桩惨绝人寰的命案!
“抱歉,没法请师傅给你治病了。”
无忧说着,朝他微微躬身,“还有,谢谢你帮我救火。”
“我那不过是装病而已,”怜苍说完脸色一白,连忙摆手笑道:“我是说病已经好了,无忧公子无需记挂!对了,书斋烧了,今晚你要住哪儿?如果可以的话……”
“我要留下来给师兄弟们准备衣冠冢,多谢怜苍公子好意!”
无忧满心落寞,抄起铲子去了院落一角。
怜苍怕他伤心过度做出糊涂事,立忙提步跟了上去。
今夜无月,星光暗淡,火势扑灭没多久,天上落起绵绵细雨。
无忧立在庭院一角,二话不说,提起铲子开始刨土。
怜苍瞧着他月下瘦长的身影,心里怜惜不过,也寻了把铁铲帮忙。
吭吭哧哧挖了一夜,总算挖成三个方正的大坑。
“师傅来此五年,悉心教养徒儿们,在山下村落救死扶伤,无有一日倦怠。”
无忧跪在第一个衣冠冢前,往坟冢里撒了一把新摘的草药,抬手冲怜苍示意,怜苍赶紧往坟冢里填土。
“大师兄顽皮憨厚,虽学艺不精,却赤诚善良,是无忧这辈子永远的大哥。”
说完,又朝衣冠冢里撒下几片枫叶。
依次跪拜下来,直至第三座衣冠冢填完,无忧才从地上起身。
他双手合十,朝着面前的衣冠冢躬身一揖,嘴里低声念起师傅教给他的经文。
天光微亮,怜苍放下铁铲,揩了把额间浮汗。
“晚生怜苍,虽未得见良先生真容,但沿路走来,从村民口中听闻不少良先生扶弱济贫的事迹,心中委实钦佩。不能与先生生同寝死同穴,晚生心中委实难受!”
怜苍屈膝跪下,陪着无忧一起祭拜亡人。
卯时,山顶天光大亮,怜苍转头看向垂首祷祝的无忧,轻声问了句:“无忧,今后打算怎么办?下山入世么?”
无忧睁开双眼,心底掀起一阵波涛汹涌,语气却很淡:“下山入世,报仇雪恨。”
“我可以帮你。”怜苍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分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却总觉似曾相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怜苍见不得冤屈难伸,只要你肯随我一道,我一定为你找出仇人。”
无忧转过脸来,默默凝视他几息。
这人与他萍水相逢,何故要帮他至此?
无忧看不出他心思,轻声问道:“在下乡野莽夫,怜苍公子果真不会嫌弃么?”
怜苍闻言一喜,冲他眨了眨眼:“能得无忧这般俊美无双又武功高强的侠士同行,我做梦都要乐死了!”
“也好,”无忧眸光微霁,“谢过怜苍公子美意。”
下了山,怜苍把无忧带回客栈休息。
安置好无忧睡下,午后,有仆从在门外禀报:“启禀九公子,火灾现场发现新的证据。”
怜苍赶紧起身,招呼仆从入内。
“说吧,你们发现何物了?”
那仆从勾着身子,小心道:“奴才在焚毁的书斋里,发现烧焦的血迹。”
“如此说来,贼人的确在妙林书斋杀了人。”
怜苍托着下巴,那仆从觑了他一眼,补充一句:“还有一事,屋里倒塌的梁柱上,发现大量刀劈的痕迹。且……”
“嗯?”怜苍蓦然抬眸,盯着他诘问:“且如何?”
“且、那些痕迹,貌似出自绣春刀。”
“绣春刀?”
怜苍心底猛然一震。
难不成是朝廷的人干的?
可小小一个妙林书斋,皇帝为何要大动干戈,命锦衣卫前来毁尸灭迹?
良先生到底何方神圣?值得那位下此狠手?
“难不成良先生是他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怜苍心中猜疑,决心把这事隐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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