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桥下窸窸窣窣传来些许声响。
“谁?”
苏冬阳本能地把苏婉挡在身后。
这天还没大亮,除了下地耕牛的,就只有迎着晨露打猪草的,谁会无缘无故跑到河东头这里来?
“欸,是我。”
桥下草丛间冒出一个头,背着光,看不清模样,但两根杂乱的粗辫子上粘了几根茅草。
闻声望去,苏冬阳借着缓缓照亮的天际,约莫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安大喇叭?”
来人姓安,名芝晴。
要说人嘛,长得挺水灵的,就是嘴巴特别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了这么个跟她长相毫不相干的绰号,河村西头冉家大院里的外来户。
说来也挺奇怪的,按说一个十**岁的姑娘得了那么个不太雅致的别称,换作别人可能早不乐意了,可安芝晴却像没心没肺似的跟村里那些牙尖嘴利的打成了一片,成天有说有笑,知道的晓得她不到二十出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三十五六呢。
苏冬阳对安芝晴这女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只是每次借口到他家找苏婉借课本说那些讥诮话就特别烦。
你说借书就借书吧,干嘛要提那些个娃娃亲的谣传?压根就没影的事情,从她嘴里蹦出来就跟真的似的,还说得有模有样,害得他姐为此还跟父母闹了好几次。
“嘿,苏苏在这里吧。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记着昨天的事情,八成要来这里自我反省。”
安芝晴拍了拍身上的雨露,昨晚那雨太大了,今早虽然停了但还是弄湿了她的裤脚。
看着她的动作,苏冬阳不疑有他,只是她头发上那几根茅草实在打眼。
苏冬阳不自觉地皱眉:“你昨晚睡稻草堆里了?”
“?”听苏冬阳这么问,安芝晴直起腰来疑惑地盯着他。
“辫子上。”苏冬阳指了指她梳在身后的长辫子。
拿过辫子,安芝晴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慢悠悠地摘下那几根茅草。
见她一副坦然处之的模样,站在苏冬阳身后的女人不禁攥紧了手指。
一个人要有多强的心理建设才会做得出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淡定?
苏婉无法想象自己曾经是怎么和这种太过于伪善的人做了那么多年的闺蜜的。
“安芝晴。”
苏婉深吸气,面色凝重地从苏冬阳身后走出来,一开口清脆的声线陡然往下压了几分。
认识那么多年以来,这还是苏婉头一遭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那么自信我会来这里。”苏婉没用疑问句,用的肯定句。
安芝晴顿了顿手上的动作,然,只此几秒的时间,转而继续扯掉辫子上的茅草,随即将辫子甩回身后。
佯装不解,抬眼,褐色眸子撞上苏婉那双清澈的看不出一丝杂质的眼睛。
很不舒服!
同为一个村的,又同在一个班,凭什么她苏婉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保送的机会,而她就得悬梁刺股般的奋发图强?
好不容易让村委取消掉了她的保送资格,可她还是比她考得好,比她更有机会去城里念大学。
她不甘心。
她想要跟苏婉做一辈子的朋友,所以,苏婉就得陪她一辈子,哪怕在这鸟不拉屎的农村里,只要拖着苏婉,她绝对不会到哪儿都遭人白眼。
安芝晴抿了抿唇,心里极其嫉恨。
昨天那一脚,张二狗要再狠点,没准苏婉不会那么快醒过来,她还能去苏家“照顾”她几回呢。
呔!失策!
“怎么?才一天而已,就不认得我了?”
安芝晴此时此刻心里的想法苏婉不知道,但从十几年的交情里她深知安芝晴这人有多会卖掺和装无辜。
没记错的话,昨天她坐在桥上为自己错判的两分正追悔莫及,不料背后却突然被人踹了一脚。
虽然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但谁第一个发现她掉进河里的难道不应该是罪魁祸首吗?
“?”安芝晴无视苏婉的虚假,一脸茫然“苏苏,你在说什么呢?”
“装!继续装!”
苏婉十分佩服安芝晴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高超演技。
“我装什么了?”安芝晴脸上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我们可是好姐妹。知道你没事了,我高兴的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来找你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我不应该这么说你?”
苏婉挑眉,天晓得河村西到河东头,不远不近,十五六分钟的路程,可这会儿天未亮透,从冉家大院再到河东头,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少说也得二十来分钟,安芝晴怎么就算准了她会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来这里?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婉也不想再陪她演下去,索性撕下彼此的伪装面具,挑明道,“你不是来这里关心我是否平安无事的,而是来验证昨天那一脚有没有让我变成傻子的。”
“苏苏,你竟然这么想我!”
安芝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好心当做驴肝肺,妄自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说完,安芝晴垂下眼睑,生生挤出了两滴泪,这波操作看得一旁的苏冬阳像个丈二金刚。
“……姐,她,她哭了。”
苏冬阳常常见安芝晴跟村里的人互怼都几乎不会见到她哭,没想到苏婉才说了那么几句,她就哭了。
“哭了?”
这可真够稀奇。
她遭罪的还没哭,做恶的倒先哭上了。
真真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苏婉讥讽地掀了掀唇角:“安芝晴,你最好别在我跟前演戏。”
“苏苏,你这叫什么话!”
安芝晴说着哭的更凶。
我去!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苏婉表示佩服。
“你要不要再吼大声点?免得全村的人都听不见!”
从前她就是太好骗,才会上了很多不必要的当。
而今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就不能太过于轻信别人。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几番交涉后,安芝晴忽然止住了哭声,勾起手指将吹落到跟前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再抬眼,刚才那股子委屈劲儿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不屑。
这女人会变脸?!
苏冬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哟,不装了?”苏婉明知故问。
“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自然就不用再装了。”
“说吧,昨天的事情,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否则……。”
“否则?否则你会打我吗?”
安芝晴料定了苏婉嘴上厉害其实没那个胆子,别看她平日里在村里出了名的泼辣,真要遇到事儿,就是只鸵鸟。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友谊,你看不惯我尖酸刻薄,我看不惯你惺惺作态。既然挑明了,那就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安芝晴说得明白透彻,撂下话,转身就走,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显得她特无辜。
“很好。”
苏婉点头自嘲地笑了笑。
没有追上去,苏婉语气平缓的毫无波澜:“既然我们不再是朋友了,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你还有什么屁话?”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安芝晴认为他们并没有什么话还可以继续多说。
安芝晴回头,不知苏婉话里的意思。
八月的盛夏,升至半空的日头披上金色光芒,洒向大地每个角落。
苏婉连名带姓的第三次叫了她的全名:“安芝晴。”
走近,一丝前所未有的压迫气息扑面而来。
安芝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跟你没话可说!”
安芝晴避开苏婉的眼睛,扭头再度准备离开。
“站住!!!”
苏婉这次可没打算就这么让她轻松地离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手腕一个巧劲将她带到了跟前。
她苏婉向来喜欢打脸,尤其欠抽的脸。
啪!
脆生生的巴掌声响彻桥头。
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偏的脸颊上赫然红了好一大片。
安芝晴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人。
苏婉打人?还是打的她?!
谁信!
她千算万算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苏婉会打她。
“不服?想骂人吗?”
苏婉痴笑:“在你找村委污蔑我期中考试作弊,让我失去保送资格的时候我比你还不服气,比你更想骂人!”
相较于她打的这一巴掌来说,那个时候的她恨不得撕了污蔑她的人。可惜,年少的她面对无数的质疑声,她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向老师解释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高中时期的她生长在资源匮乏的八十年代,然而就是那么一个没有网络的时代却是人人一口唾沫就可以淹死人的现实社会。
苏婉考试作弊,对于那个年代把诚信看得极其重的农村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件特别有辱家门的事情。
苏婉回想起爱了一辈子面子的父亲领着她回家,一路无言,回家后却拿起扁担径直打在她的后背上的阴影时隔多年都挥之不去。
“那是你自己考试作弊,跟我有什么关系!”安芝晴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没有错。
脸颊火辣辣的疼,安芝晴抬起胳膊假意擦汗悄然地拂了拂火烧似的脸蛋。
苏婉这妮子手可真重,一巴掌打得她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不能哭。
哭就是认输。
安芝晴执拗地认为在苏婉跟前哭就是丢人现眼的事情,打死她都不能表现出懦弱的一面。
“你污蔑我,栽赃嫁祸,把别人的小抄塞到我的课桌里,又故意引导老师往我的课桌里瞧,最终我考试舞弊,取消保送资格,这两月以来我没有哪一天睡了安稳觉。”
苏婉深吸气:“安芝晴,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但是你太咄咄逼人了。”
二十多年的记忆再度被挖出来,要说难过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没了最初的那般难以接受,然而当事实摆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种连皮带肉一起扯下来撕心般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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