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开诚布公

“天色已晚,谢大人往哪边去?”

“去贺府。沉浸在风指挥的故事里,险些忘了还要问贺大人侍从那日去找什么。”

谢宴还无比迫切地想见到贺既,哪怕缺少一个名正言顺关心的理由,至少能看看他的腿有没有好些。

两人分道扬镳,谢宴不等回家,径直去了贺府。

“谢大人这个时间来访?”贺府守门人因谢宴之前还书的事情对他本就有些印象,昨夜谢宴又从贺既马车上下来,从此他对他便格外留心。

谢宴:“是啊老伯,我找贺大人有要紧的事。”

“大人刚从很远的地方来?”

谢宴顺着守门人的视线看到自己衣角,一路奔马过来不可避免地沾了尘土,再往脸上一抹,竟然蹭了一手的灰尘。

“可有镜子?”谢宴问。

守门人忙摆手。

谢宴往门内看一眼,掏出张帕子:“那您帮忙指下,是这里吗?”

“还要左边点,再右边点......"

于是贺既出来时,就见着一奇异场景。

门口一老一少相对站着,年轻的那个双手放在膝盖上,躬身把脸凑过去,年长的那个捏着张绣花帕子在对方脸上擦,把泥点子抹得十分均匀。

“大人!”贺府门口其他值守的侍卫从见着贺既出来,立刻将视线从正在作法的谢宴二人身上收回。

谢宴在威武有力的问候里直起身,若无其事地把帕子塞回身上。

“贺大人身体康复了?要出去吗?”谢宴上前,把贺既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是啊,谢大人用过晚饭了吗?”贺既从谢宴身前行过。

“还没有。”

“那便一起吧。”

谢宴提步跟上,走在前面的人却转过身来。

贺既手指在自己鼻梁处一点:“这里还有。”

“?”谢宴迷迷瞪瞪地跟着用手去摸鼻子,摸到沙沙的黄土。

城东最高的酒楼今年起被一荆湖老板包下了,老板立志要做京城最好的荆湖菜。据说掌勺师傅是从他老家千里万里请来的,酒楼内装潢也颇为用心,每个包厢内花草树木各异、怪石流水皆备,甚至生活用具也一应俱全,力争给客人宾至如归的享受。

换个时间,谢宴必定对老板的巧妙心思大加赞赏,但此刻他一门心思对着屋角铜镜擦脸。

终于把脸上灰尘擦干净,他审视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满意,但方才小二都来过,再不出去就不合适了。他严肃压下支棱得最厉害的两根乱毛,大步流星绕出屏风。

桌上已经摆上了好几道菜,中间那个大盘子装的被辣椒淹没的鱼最为显眼。

贺既给谢宴夹了一块鱼腹:“尝尝,说是从荆湖运来的”

“好吃。”

贺既笑他:“都没嚼两下,就吃出味道了?”

谢宴:“大人洞若观火,刚刚我说谎了,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咽下去了,现在才感觉到辣味。”

他说着起身拿了汤碗,打好甜汤放到贺既手边。

贺既握着汤匙把枸杞撇到一边,吹散热气:“听说今天一早你就去了行宫。”

“是啊,光路上就花了四个时辰。”

谢宴重新舀了没有枸杞的汤,换了贺既手上的。

窗户清透,能看清城中灯火,繁华绮丽;窗内烛光清明,贺既正按着谢宴早先观察到的习惯小口啜饮。

安宁和秩序感充盈谢宴胸膛,他希望这个晚上从此刻起再有十二个时辰,面上却做惆怅状,叹气道:“这一日实在难熬。”

“来回奔波确实辛苦。”贺既公正评价。

谢宴偏头看向贺既:“难熬不是因为路途。”

“大人昨天说要回去想想,现在过了一日了。”

贺既放了汤匙,碰在同是青瓷的碗壁,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而后语气平淡地说:“不是不要回复?”

“这不是我真心话,只是昨天脸皮薄,怕被拒绝。”

“才过一天脸皮就厚了?”

谢宴笑笑,脸不由自主发烫,又像昨天一样把手背按在脸上。

“只是觉得如果你确实有一点喜欢我,但却因为我好面子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贺既沉默。

昨天夜里他喝过药,头脑昏沉横竖看不下书,索性放下书,去想谢宴的事情。

殿试后不久谢宴就被皇帝打发去了秦地,但在这之前,其实贺既和他在琼林宴上有过交集。吏部尚书一贯爱养生早睡,所以把参加琼林宴的活计推给了贺既。那天谢宴似乎醉了,跑到他席前,非要和好好放着的杯子碰杯,说了不合礼数还不高兴,后来如愿以偿碰到了也没什么表示,只欢欢喜喜地跑回去。

谢宴回京后,相处的机会就更多起来。在宫道上迎面而行,对方总是老远就打招呼;在兵部地界偶尔打交道,他也总是仰着笑脸待人。

甚至有时在贺既料想不到的地方也会遇见。

贺既喜欢吃城西一家的糕点,实话说那家铺子手艺没有多精湛,只是贺既小时候吃过几次,偶尔挂念。店家生意不好,每天做的量也少,有时贺既当值晚了去还买不上。巧的是,在那铺面前见过谢宴两次,明明不熟却热切地要把最后的糕点分给他。

一来二去,贺党其他人来问,谢宴是不是自己人。当时贺既想,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这个出生微末的穷学生确实有本事,祖上一清二白,兜里一干二净,很有点嫉恶如仇的意思,不投靠陆党也不依附自己,竟然还混开了,不到两个月的光景,连商珏对他评价都很不错,但似乎偏偏铁定了心要跟着皇帝混。

皇帝在谢宴身上加码越发重,朝中渐渐有了新势力的影子,两年前的事情好像要再来一遍。贺既以为他该和自己撇清关系了,这人又毫不掩饰地跑来还书借书,让人摸不清底细。

七月七那天,贺既站在桥上,见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在河边放花灯,最边上委委屈屈蹲着个高大的有些眼熟。他没在意,继续往桥下走,却在桥下看到了谢宴,这才恍然原来河边的也是他。

他看着谢宴在学做七结绳,小时候爹娘也会带着他一起做。明明很简单的东西,到了谢宴手上却难起来了。贺既收了扇子,想仔细看看怎么能这么笨手笨脚。

等第七个结打下,贺既都跟着松了一口气,然后听见教打绳结的人问谢宴家中有几个孩子,瞬间那人的耳朵就红了。有趣,他原来不知道这是干嘛的。

贺既往谢宴方向走出两步,不知怎么的竟想到皇帝并不喜欢他二人来往,可是转念一想,这是谢宴要担心的事,对他反而是好事一桩。于是提步上前......果然刚一出声,谢宴的耳朵更红了。

谢宴嘴硬的样子真的很明显,转移话题的话术也很烂,可是他说得那么可怜,所以贺既忍住逃离的冲动在桥上罚站了两刻钟。烟花挺好看的,之前没试过这个视角,就大人大量不计较那么多了吧。

后来又说到秦地的事情,谢宴确实很聪明,但在尚未确定这是一把趁手的刀之前,没必要多说。

这一次终究是不欢而散。

再后来行宫火场外对视的一瞬里,贺既眼前不合时宜地浮现谢宴每次输棋时无奈的笑、秋狩路上的体温、那日七夕桥上不小心拿出红绳时惊慌的神情和俯身叼走糖葫芦时颤抖的眼睫......

这些指向同一个让人难以置信,但放在彼时彼刻很合理的猜测,而这一猜测在第二日就得到了验证。

谢宴喜欢他。

贺既没有怀着恶意质疑这一点,或许谢宴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出那些话时,眼里有多深、多热烈的情绪。

但是在谢宴用依然很烂的技巧掩饰对他的期许时,贺既有些茫然。

他也喜欢谢宴吗?哪怕就一点?可是如果真的有,为什么在谢宴诉说心意时,他想到的却是那个荒谬的想法?

每次在谢宴出现时它都奋力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以往贺既会一笑而过将其封存,但在谢宴踏上车后它越发野蛮不讲理、横冲直撞......

在谢宴说到第二遍喜欢时,他正换用第三种思路测算借对方将皇帝笃信的制衡把戏踩烂的可行性。

所以他应该是不喜欢谢宴的,这是贺既昨天得出的结论。

但是此刻贺既却听见自己说:“或许是有一点。”

谢宴的眼睛随着这句话亮起。

原来人的眼睛真的会放光,就像那年他从三垣司出来见到的第一缕天光。

贺既想,身上的罪状新添了一桩,如果真的有地狱,他总会下去。

谢宴不这样认为。

即使贺既给了相反的答复,他依然会在今晚开诚布公地说出计划。

但贺既竟然说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哪怕这其中掺杂着杂质,他也不准备放过。

“皇帝想让我听他的,把这朝局的水搅得更浑些。”

谢宴突然冒出的话让贺既心头一跳,他撑头看过去:“你怎么想?”

“你呢?”谢宴反而把这问题抛回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靠得很近,气息汇在一起再悠然散开。

贺既:“我想你听我的。”

谢宴:“我也想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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