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炸裂般的疼。
这是沈君白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了进来,勾勒出一个趴在他床边的身影。
是燕静姝。
沈君白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紧接着,昨夜那些荒唐的、失控的、堪称职业生涯最大污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脑海。
他都想起来了。他昨晚……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啊?
简直是英明尽毁。
趴在床边的燕静姝似乎被他起身的动静惊扰,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有了转醒的迹象。
沈君白的大脑瞬间作出了反应。他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脖子一歪,眼睛一闭,呼吸一放缓,再次躺了回去。
只要我睡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燕静姝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她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只见沈君白依旧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似乎还在沉睡。只是被子被他蹬开了一角,露出了清瘦的肩膀。
燕静姝叹了口气,这家伙,睡着了也不老实。
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他把被角掖好。做完这一切,她又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似乎在确认他不会再踢被子,才站起身,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听到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沈君白才敢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床边,和自己身上被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心中五味杂陈,感觉自己那颗因为宿醉而钝痛的脑袋,更疼了。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路数?
沈君白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重做好心理建设,扶着墙,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出了小院。
当他准备去接受全山寨的关怀和问候时,却发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山门前围着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热闹非凡。
看见沈君白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里,有敬畏,有崇拜,有好奇,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八卦之火。
雷猛第一个冲了过来,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背上,差点把他拍进地里。
“军师!你醒了!你昨晚那番话,真是振聋发聩啊!”
沈君白一个踉跄,差点咳出血来,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看了看旁边的燕静姝。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极其年轻,又极其张扬的声音。
“驾!驾!都给小爷让开!”
众人闻声,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只见一匹神骏的黑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身裁剪合体的玄色骑装,将他那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头利落的短发用一根皮绳束在脑后,身上洋溢着一股蓬勃的、未经世事打磨的少年英气。
燕静姝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混杂着惊喜、无奈和头疼的复杂神情。
“姝姝!我回来了!”少年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他则借势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少年一看见燕静姝,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张开双臂,就想给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眼看就要扑进怀里,燕静姝却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按在了少年的脑门上,阻止了他前进的势头。
“陆骁?你小子不在你爹身边待着,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被叫做陆骁的少年被她按住,却半点不恼,反而嘿嘿一笑,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语气里满是委屈和撒娇:“姝姝,你这话说的也太伤人心了!咱们可是有约在先的,说过等我长大了,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终于瞥见了站在燕静姝身侧,那个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脸色比纸还白,气质与整个山寨格格不入的病秧子。
陆骁的目光顿了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君白一遍,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什么来路不明,却妄图染指自家地盘的野东西。
“姝姝,”他歪了歪头,下巴朝着沈君白的方向,倨傲地一扬,“这白斩鸡是谁啊?新来的账房先生?看着就不怎么结实,可别算错了账。”
“白、斩、鸡?”
沈君白在心里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温和。
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对方,只是慢悠悠地摇着手中的白玉骨扇,轻咳了两声,身形微晃,轻声对燕静姝说:“寨主,这位……是寨里新来的客人吗?当真……活泼。”
他是什么身份?跟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置气?掉价。
他坚信,自己在这山寨的地位,已是根深蒂固,无人能及。这小子不过是凭着一点青梅竹马的情分,来刷刷存在感罢了,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沈君白,现在可是这青云寨名正言顺的“男主人”,是燕静姝身边唯一的谋士。
对付这种跳梁小丑,只需两个字:蔑视。
“嘿!你这病秧子,还挺横?”陆骁的火爆脾气瞬间就上来了。他松开燕静姝,一个箭步挤到两人中间,用肩膀,极其粗鲁地将沈君白撞得后退了半步。
“姝姝身边,也是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家伙能站的?”他扬着下巴,用一种宣誓主权的语气,极其嚣张地说道,“滚远点,别挡着小爷和姝姝叙旧!”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君白,转身又想去抱燕静姝:“姝姝,快让我抱抱,我都想死你了!”
“滚蛋!”燕静姝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道之大,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没大没小的,叫姐!还有,这位是咱们山寨的军师,沈君白,你放尊重些,不得无礼。”
陆骁挨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揉着后脑勺,凑到燕静姝面前,嬉皮笑脸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姝姝姐!军师是吧?行,我尊重他。我保证离他三丈远,免得我阳气太盛,冲撞了他这尊玉佛。”
燕静姝被他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抬手就想再给他一下,却被他嬉皮笑脸地躲开了。
而山寨的众人,此刻也全都围了上去,一个个拍着陆骁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那亲热劲儿,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亲。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雷猛一拳捶在他胸口,笑得合不拢嘴,“几年不见,长结实了啊!都能扛住俺一拳了!”
杜文远则摇着扇子,一脸与有荣焉的欣慰,“骁勇善战,颇有大将之风,当真是将门虎子!”
陆骁就像一颗太阳,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往日里,这些赞美和关注,都是属于他沈君白的。
今天,主角却换了人。
沈君白这个昨日黄花,此刻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所有人……华丽丽地,遗忘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对沈君白来说,简直是人间炼狱。
陆骁围着燕静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他这几年在京城的趣事,到山下又开了什么新馆子,话题跳跃,毫无逻辑,但燕静姝竟然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姝姝姐,你看我新练的这招‘猛虎下山’!”陆骁说着,便在场中耍了一套枪法,虎虎生风,引得周围兄弟们一阵叫好。
燕静姝抱着臂,点了点头:“嗯,是比以前有长进。就是下盘还差点火候,看着花哨,不实用。”
“那我再练练!”
沈君白站在一旁,摇着扇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早已冷笑连连。
花拳绣腿,哗众取宠。有勇无谋,匹夫而已。
“姝姝姐!你看这是什么?”陆骁又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弹弓,那弹弓做工粗糙,像是孩童的玩具。
燕静姝看到那弹弓,却是一愣,随即伸手接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这玩意儿……你还留着?”
“当然了!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陆骁一脸骄傲,“我一直贴身带着呢!”
沈君白脸上的微笑,彻底挂不住了。
他看着两人之间那种旁人无法插足的氛围,看着他们讨论着他完全听不懂的童年趣事,突然异常的烦躁。
他,沈君白,何曾受过这等冷落?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站到了燕静姝的另一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咳咳……寨主,时辰不早了。君白为您整理了山寨近三个月的收支账目,发现几处……”他故意将“收支账目”四个字咬得很重,试图提醒燕静姝,谁才是对这个家有实际贡献的人。
“账目的事回头再说。”燕静姝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注意力全在那个破弹弓上,“我先带陆骁去安顿下来。”
说完,她极其自然地拍了拍陆骁的肩膀:“走,带你去看看你以前住的那个院子,我还给你留着呢。顺便尝尝刘婶做的蜜糖糕,还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味道。”
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走了。
只留下沈君白,僵在原地,这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他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看着陆骁极其自然地伸手,将一片落叶从燕静姝发间摘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嫉妒”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起。
他缓缓地收紧了握着账本的手,骨节泛白。
陆骁是吧?
青梅竹马是吧?
很好。
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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