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望着她的那双如墨眼眸深邃,光华而内敛,又面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诧异,他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自己。

清姑娘也没想到,几首村一别后再次相见不是在那什么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里,居然还是在这种荒郊野岭。

朴实。

她问道:“束公子怎么会在此地?”

束嘉轻嗯了一声,道:“凑巧。”然后又问她说:“姑娘怎么会在此处?”

……

被那老头骗来这么远的呗。

清姑娘很想云淡风轻地说:“跟着怀恩侯不小心就跟丢了。”

话一出口却是带着怒气的,清姑娘她确实是有些恼怒。

这都是跟丢的第二次了,自己可能是久不接触人事,脑子都变蠢了不少。

束嘉指了指斜后方,道:“本公子刚从玄羽营那边处理了些事,也准备回去,正好送姑娘一程。”

清姑娘这才知道玄羽营如今在东南边也设了驻军。

只不过他为何要绕一大圈走这边的官道,直线过去不更近吗?

清姑娘懒得问,但他如此主动,她便点点头接受了。

不蹭白不蹭。

也不等随侍架好梯凳,她直接抬脚就踩上车辕,然后面不改色地摘下车檐下的那块玄字令牌,弯腰进了马车。

一进去清姑娘就抬手将它往束嘉怀里一扔,“太张扬了,等我走了再挂上去。”

马车内部空间不大,里外都低调,外头的道路崎岖不平,车身也有起伏,但案几上摆设的一盏错金银鹤形烛台纹丝不动,行的是稳稳当当。

束嘉靠在车后背上闭目养神,他今日又穿着一身玄黑色常服,手上那摇晃着的折扇倒是换了一把乌骨木雕花柄的。

扇子面纱上贴绢画着桃树仙鹤图,飘逸明动,给他周身平添了一丝雅致。

车内狭隘封闭,其实并不闷热,还有丝丝寒气从车底处传上来,想也知道这位贵公子奢靡的在车木板下头挖了处小冰窖藏着。

他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姑娘与周家的那位四少爷有碰过面吗?”

想到周四少爷当时目中无人的错身而过,清姑娘心情有些低落。

她轻声嗯了一声,说:“还是一次很不愉快的碰面。”

此后无话,马车内的气氛无端有些微妙。

清姑娘朝黑衣公子悄悄瞥了几眼,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最近有什么进展?”

束嘉眼未睁,唇角却微微勾起。

“就姑娘这耐不住的性子,若是有发现又何须我问,自己早就说了。”

她“呸”了一声。

他笑了笑,歪头侧听着外头车轱辘压过石土地的声音,那声无端有些压抑。

束嘉忽然开口。

“我在处理政务之时,通常会遇到些无从下手的难题。”

他声音放的极为轻缓,似深涧甘甜的清泉潺潺而流。

“这一条路若是行不通,我往往会换另一条道走,无需久耗在那一点上。如果毫无进展就会越陷越死,还反倒会把自己困在一个奇怪的循环中。”

他这话题开始的莫名其妙,难道是在特意开导自己?

他这就看出来了?

清姑娘低头沉思,车内一时又重回了安静。

马车行到一处窄道,束嘉突然睁眼,叫外头驾车的随侍驶进去。

清姑娘疑惑地扒住车沿,转头去看他。

束嘉这才对清姑娘说:“早前听闻此处有一间道观,卜算的签文特别灵验,之前就想着同姑娘一起入都城的时候,要在这里先求个签文的。”

清姑娘刚道了句不太感兴趣,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原来这条窄道并不长,竟是几个轮子转的功夫就驶到了。

“来都来了,就别错过了。”

他率先一步掀开门帘下了车,清姑娘也只好跟着跳了下去。

那道观小小的两间,看着不算破旧,只是门口的木槛被人踩踏过很多次,眼看着就一副年久失修,都快要断了的样子。

清姑娘不由感叹,“这间道观开在都城这么荒郊的地方,还真的有人来呀。”

他们说着先后走进。

此时道观中无人踏足,只有一个年轻的小道士坐在门侧的木桌后掺着瞌睡。

见他睡得香,二人也没想着要叫醒他,很是有默契地一起取了小道士面前放着的那盒签筒与签文簿本过来。

“这东西要怎么玩?”

清姑娘拿着签筒问束嘉,面上端的是一副我不会占星更不会卜卦甚至连签文都不知道如何求的态度。

事实上她也是真没试过。

“心中诚念想问之事,摇出的签自会在那簿本上告知姑娘。”

如此简单?清姑娘若有所思地点头。

束嘉让她先请,她也不客气,站在案座上的元始天尊面前摇了一会儿,便从内跳出一支竹签来。

第八十七签。

清姑娘伸出只手就去翻那簿本子。

这本上的字写的是惨不忍睹,跟五岁小孩咿呀学语后练出来的一样。

摇出的那根签的解文上歪七扭八地写着一条:“命里有时终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

它竟说命里终须有,终能守得见吗?

清姑娘的心突然扑通扑通地狂跳。

嘴上却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解签,上文不接下文。”

束嘉看了她一眼,将签筒从她手中接过去,双膝跪上蒲团。

他摇出的是第八十八签,只比清姑娘多出一位。

清姑娘一眼看过去就被那签文簿上的字给逗笑了:“我的若是上文不接下文,你的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束嘉突然用手指了指其中一行:“这一句前头倒还算是说准了。”

他指的那页上写的一句是:“池养化龙鱼,拨开云雾见天日。”

这签文本意是解签者出身平凡,但又寓意着他日后会鱼跃龙门,前程似锦。

对于寻常人或读书人来说都是个上品好签……但,以他的身份却是有着大大的违和之意。

本就是一国身份最贵重的公子了,还要怎么跃?又怎能算得上是准。

清姑娘刚想嘲笑他几句,便听束嘉反问她道:“姑娘方才心中所求的又是什么?”

清姑娘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好奇这干嘛?”

束嘉拿着自己的竹签,侧身看着清姑娘手中的签条笑了笑:“咱们这两签,好像是一对。”

不识字的百姓都念的出她签里这“命里有时终须有”的下一句,但再下头的两句却是,“道院迎仙客,书堂隐相儒。”

两句末,再才是束嘉手中的“庭栽栖凤竹,池养化龙鱼。”

竟是连带着她都被说中了点。

清姑娘隐隐有些心悸,她面上丝毫未显,换上一副戏谑的笑容,转言对他道:“束公子正统儒学出身,怎么还信这个呀?”

“为何不信?姑娘不都已经证明了世上确实是有鬼存在的吗?”束嘉轻晃着手摇了摇竹签:“鬼既然存在,这神也不是不可能咯。”

他状似轻巧地说完,顿了顿又道:“再者而言,儒家先师也只道不谈鬼神,并没有说不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以正道在心,只需敬鬼神而远之,不盲崇,不为其所挟制。”

他保持着跪姿,侧回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案台上方,后缓缓地说:“如果连我们的国之圣学都否认鬼神的存在,往后生民势必不再敬畏祖先。若不尊祖先不免会造成人们不知礼敬,世间人伦纲常难立,朝廷又何以固政明纪呢?”

束嘉突如其来的一番教导,让清姑娘哑口无言。

家有礼敬能昌,国有礼敬自强,若无礼敬必乱。他倒是将先师理解的透彻,但什么事也能被他扯到王权上去。

外头的阳光透过瓦片斜射进屋内,空雾般的朦胧,二人一站一跪,高下立分。

他这样认真的说着,竟恍惚让清姑娘想起了很多年前教导着辰光的场景。

那时夏日的烈阳灼热,小小的少年被罚跪在廊庭中,身上铺满了洒下的光辉。

“今日在阜宫,为何要那样对姬夫人?”

她在呵讯,小少年却向她告起状来:“那些人都笑话我,说姬夫人言行不当,举止放荡,连比她岁数小那么多的阜王哥哥都要勾引,这种女人活该被束王抛弃……她……母亲她让我好生丢脸,我那时就是恼她!”

“人若无礼,与禽兽何异!你目无尊长,不敬王君,还反倒有理了?先生昨日才刚教你背诵的曲礼,你今日就给忘了吗!”

小少年不服气道:“辰光不是没有礼数,就是生气。”

“你若是心中有气就去向那些诋毁你的人讨要,谁人在礼数一事上都不会骂你半分。但将别人给的怨气积攒起来,伤害自己的亲人长辈,那只是你自己窝囊的表现罢了。”

她说着高高举起戒尺:“做错事就该罚,把手伸出来。”

那个孩子的眼中泪水盈盈,强撑着不让它掉下。

“我不是窝囊废!”他大声说:“我当时就是一时气结,那些坏人我迟早也会骂回去的!”

他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服,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掌。

她拿着戒尺,狠狠打在小少年的手心上。

只一下那手心就红了,她心也跟着疼,扔了戒尺又厉声朝他说道:“将我昨日教与你的一字不差背五十遍,背对了,背完了,再起来。”

小少年倔强地抿了抿唇。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

“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小辰光一顿一顿地念着,口中隐有呜咽,却将那段篇幅一字不差的全都背诵下来。

那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孩童。

记忆被束嘉伸过来晃的竹签条拉扯回来,清姑娘反过身瞪了他一眼。

他还是像他父亲更多一点。

束嘉被瞪的莫名其妙,不过偶尔被这样一双杏眼瞪一下的滋味还挺有趣,有趣到他笑出声来。

清姑娘搞不懂他在笑什么,她转回过头。

案座上元始天尊身绘的彩漆都快掉没了,那张半生不熟的脸叫她看着实有些别扭。

信他?还不如信自己家的那个混蛋师父呢。

清姑娘将他手中的竹签条夺走,与自己的一同放入签筒中,一边说着:“我从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她说着将筒与簿本放到了方才拿的位置。

束嘉也缓缓站起身,道:“那就祝姑娘此次入城一帆风顺,一解束某心中之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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