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霖雨年前去了趟南京。
南京不乏人间烟火,一月早晨微寒,街头巷口的早餐摊就坐满了人,桂花汤圆在大铁锅里咕嘟冒烟,马油菜包一个个白白净净蓬松地立在蒸笼里,宣软的可爱。
“南京最好吃的马油菜包在茶南。”温霖雨的南京同事这么跟她说。
她听劝,来到茶南市场,手里提着两个包子,边吃边走,包子里头的热气熏得她眼睛格外精神。
过了早,中午她又去尝了南京的鸭。
南京的鸭同北京的鸭最大的不同就是,南京最好吃的鸭子在菜市场,北京最好吃的鸭在酒档。菜市场窗口直接让师傅斩了半只鸭,装在一次性塑料盒里,温霖雨在隔壁馄饨摊点了碗大肉面,找个座,就着鸭吃。
“你是女的,得明事理,男的这么做最多让人嚼舌根,女的传出去多丢人,多影响以后结婚生小孩。”
鸭子窗口排起的长队歪七扭八冲到隔壁面铺,一个五十来岁左右的阿姨挽着个女孩正好站在温霖雨桌旁,阿姨嘴里嘟哩咕噜埋怨着女儿。
“你别说我迂腐,跟我扯什么男女平等那一套,同样是的事情发生在男人女人身上,就是女人吃亏得多。”
“妈,你小点声。”女孩有所顾忌地扯了下妈妈的袖子,不怎么开心,“我跟小明就是玩玩,跟佳瑞才是真的处。我也是给自己多个选择,多条路嘛。”
“你选定一个就好好谈,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别总是钓着别人,搞得自己多众星捧月似的。老话说得对,以真心换真心。你嘴巴上说玩玩,身体比谁都诚实,嘴也是要亲,睡也是喜欢睡到别人床上去的,知不知道羞耻啊你。”说着她攥了一下女儿的胳膊,女儿吃痛,不满地嘟嘴。
温霖雨猛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止住,脸色绯红。她镇定地擦嘴,擤鼻,继续吃眼前的略硬的面条,越吞咽越有一股羞耻感翻涌上来,她便停下筷子不再吃,胃口全失。
南京是一座风华古朴的年轻城市。鼓楼红壁黑瓦,在身后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里静默,早上公园里寥寥数人,温霖雨竟尝出点岑寂的味道。
“你看那个姐姐,她长得好好看。”
两个扎小辫的女孩盯着温霖雨小声议论,温霖雨看过去,她们不好意思地朝她笑。
温霖雨这些年听过很多夸赞,大多关乎外貌,毕竟年轻,随便捯饬一下就出挑。昨天她照镜子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自己眼角有了细纹,一下子对时间有了实感。
过完年就二十七了,她还是一个人。倒也不是着急出嫁,而是在她先前的二十多年里,亲情、友情都那么淡薄,就连她小心经营的亲情偶尔都会欺骗她,她就索性把希望寄托到爱情身上。但也不是全权寄托,而是将信将疑,试探性的。
到最后温霖雨发现,自己更迷恋**。
冬天里吃冰棍有一种逆反的爽感,牙齿舌头还打颤,手却固执地把冰棍塞进去。本能抗拒和情不自禁的沦陷本就是矛盾的,矛盾给予温霖雨意犹未尽的爽感,她享受这种不确定的摇摆,很折磨人,但很快乐。
她在生活中的一些习惯都能反应她这个人有点拧巴有点强迫,对感情对人也一样。
“妈妈我也想吃冰棍。”一旁的小孩眼巴巴地盯着温霖雨手里的冰棍,拉着妈妈的手站在冰柜旁不舍得走。
“大冬天吃什么冰棍,看别人吃什么都想吃,你自己在这里妈妈走了。”说完妈妈把小孩的手一甩,作势离开。
小孩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重新挽上妈妈的手。
换做是温亦甯的话,她估计会乐呵地答应,再顺便带包烟。温霖雨想到这里觉得有意思,噗嗤一下笑出声,被小孩理解成嘲笑,临走前怨恨地白了她一眼。她耸耸肩,回了一个鬼脸。
她最后竟真买了包烟出来,包装盒还怪好看:一个古代女人娇弱地侧坐在藤椅上。再定睛一看,名字也花哨——金陵十二钗。
温霖雨研究生的时候尝过德国室友亲手卷的烟,味道很冲,呛得她流眼泪,从那之后她在没尝过烟草。这次看到烟盒摆在玻璃柜里,心里莫名地痒,便买了一包。
她点燃,有模有样地夹在指尖,浅浅地吸一口,凉凉的薄荷味顺着口腔蔓延到鼻腔,她拧着眉头强行把它吞下去,吞到一半电话响了。
“在哪儿?”江慕言刚落地国内机场,一下飞机就打给温霖雨。
她咳嗽了两声,回,“南京。”
“感冒了?”
“没。”温霖雨哑着嗓子说,说完把头扭到一边小声咳嗽。
“你在抽烟?”
温霖雨咳嗽完后对着手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声地嗯了下。
她听见电话那头的笑声,语气无奈道,“跟谁学的?”
“没人。我自己要抽的。”温霖雨不想回答,觉得自己是成年人了,抽烟和吃冰棍一样,权利都在自己手上。
“你有事?”
“我刚下飞机,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温霖雨把手从兜里掏出来,伸在半空,认真的感受起来。
“还行,微冷,没下雪,刮风的时候很冷。”
“我这边十几度,很舒服。”江慕言落地广州,年前这边有个项目要处理。
“过几天来南京找你。”
温霖雨没答应,她又吸了口烟,强迫自己吞下,等烟雾反上来的时候缓缓吐出去,脑海里细细地品,还是没能品到一丝抽烟的愉悦。
“江慕言,”她走到垃圾桶旁掸了掸灰,“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耻的,一直在钓着你。”
“你?”江慕言挑眉,“你又不是这一阵子无耻,你高中时候就这样了。”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来找我?”
“因为你不会来找我。”他话说得苦苦的,两人听完都不痛快。
“灵感找的怎么样了?”江慕言切回正题。
温霖雨用鞋把路面上的落叶往两边扫,抬头看了眼遍天的枝桠,回,“我挺喜欢南京的,刚刚逛了鼓楼,现在在老城区逛,顺便找找灵感。”
在南京的这几天温霖雨几乎每天都走街串巷。南京古迹多,底蕴丰厚,作为民国都城,家底丰厚,又饱经战乱,特别像满腹诗书、坚韧不拔的大小姐。
温霖雨每经过一个景点都要跑去文创店看当地的文创产品,挑一堆五花八门的冰箱贴和刺绣团扇,一个个观摩分析。真正工作起来她是不怕累的,劲头不输任何一个人,有时候思维活跃到半夜三更,眼睛盯着天花板睡不着,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写字台上画稿。
只不过三四天,桌上又出现了一堆设计稿。温霖雨一一复盘,觉得每一个都差强人意,没有挑不出毛病的,就又把它们全部淘汰。
一切又归零。
工作日的傍晚马路上没什么行人,下了毛毛雨,路面形成一个个浅水坑,倒映着灯影,像一攒金黄的火苗。车辆驶过去的时候,火苗四散,片刻又重新聚拢,散开来又聚拢,散开来又聚拢。
温霖雨没带伞,出门也只披了一件轻薄的棉服,觉得冷的时候鼻涕已经止不住了。她用手被擦鼻尖,不停地吸鼻子防止鼻涕流下来,余光瞥到灯下雾蒙蒙飘渺的雨丝,忍不住停下脚步。
公司给的设计理念是“深情”。温霖雨最初想到的就是咿咿呀呀的戏曲,觉得婉转的戏腔里多少带有“柔情”,就设计了几个唱戏的小娃娃,大红戏袍,头戴凤冠,中国味十足,但多少有点西方人刻板印象里的中国。
江慕言说“深情”不是文化,是一种语言,两国共通的语言。她为此费解了很久,觉得这个词太泛滥,不好定义,设计出来的产品大多都是一些中国文化元素,套模版,容易把“深情”的概念单一化。
东方美的韵味,是时间酿造出来的。东方之美,美在深情。
灵感来的时候,思绪万千。温霖雨顾不得避雨,跑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回酒店。
她就在写字台前做了一晚上,画了又改,改了又画,累了索性趴在桌子上小憩,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温霖雨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吃了两颗感冒药后边擤鼻涕边给江慕言打电话。
那边显示关机,大概江慕言在飞机上。
温霖雨又修改了下昨晚的稿子,简单吃了个外卖,睡到了下午三点。
阴雨天特别助眠,尤其伴着雨丝沙沙的声音。温霖雨睁眼就看到白纱窗帘外郁结在一块儿的阴云,虚浮地从天南飘到地北,把干得差不多的地面又淋湿了一遍。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怪不得古代诗人写雨景都是为了寄托哀愁,这么灰暗的天,谁看谁丧气。
她正下床准备出门时,江慕言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到南京了。”
温霖雨系鞋带的动作一滞,“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公司那边很多东西没定,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今天早上刚订的机票。你住在哪个酒店,发个定位给我。”
温霖雨发了定位给江慕言。
江慕言来温霖雨是开心的,但她心里清楚,当下的自己不愿意进入一段正式的关系。她的顾忌很多,太患得患失。
江慕言把房间开在温霖雨隔壁,自从温霖雨和林铭分手后他有分寸多了,说话也正常,不会像之前那样带着刺。
江慕言看到温霖雨昨晚新画的稿子,眼前一亮,觉得温霖雨参透了些要义,一点就通,抿唇看她。
江慕言把稿纸放下,吝啬地吐出几个字,“很有天赋。”
“我又不是你学生。”
江慕言坏笑,傲娇地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正是温霖雨去机场那天还给江慕言的发卡。
他手指点在首饰盒上,一下又一下地敲击,“这是还情的意思吗?七年前的情?”
温霖雨不置可否:“是感谢,感谢你那时候替我解围。”
“算你有良心。”江慕言把盒子重新放回包里,见温霖雨没中套,不客气道,“如果是还情的话,你一时半会儿可还不清。”
温霖雨盯着先前放首饰盒的地方思索,记忆里面很久远的人突然出现在她脑海。
“段誉儿怎么样了?”温霖雨凭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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