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后

进了月黄昏,慕容觉一路不敢停歇,又怕走的速度太快,让怀中人受惊。

世阿诺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漏出声,怕自己在他面前露出怯懦的一面。但盛子器还在房中休息,世阿诺想,这时候如果贸然闯进寝房,让慕容觉看到屋子里的人,势必会生出许多麻烦。

语若早听了前院的动静,此时见了慕容觉抱着世阿诺走来,赶紧迎上来。慕容觉没有闲心思理他,只说了“免礼”二字,径直要往世阿诺寝房去。

就在这时,世阿诺用力攥了他的衣袖,手指指了指药房的方向。

语若见状,赶紧会意,解释道:“陛下,不如先去药房,先把药用了。主子身体不好,要赶紧趁着血液凝固之前,把药用上。”

情况紧急,容不得多想,慕容觉觉得有道理,转身走进了药房。

而寝房内,盛子器已然透过小窗,看到了院落里发生的一切。

世阿诺内伤外伤兼有,吊着一口气才能撑住精神,现在伏在小桌上,对慕容觉是看也不看,只闭着眼睛,压在软垫上,气若游丝。

展眉已然闻讯赶来,让人打了热水,好擦去污血,方便上药。

褪去染血的外衣,已然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血的味道很快在室内弥漫开来,世阿诺让人开窗透气,连炉火都熄灭了,以免突如其来的温暖会对他冰凉的身体不利。

慕容觉是听了红缨来报,才连轿辇都来不及准备,一路跑来暗香府的,现在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见满身的血痕,眉头又紧紧锁在一起。

“阿诺,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寡人有令,暗香府虽是臣,却在众臣之上,直属于寡人。”他恨恨道。

展眉在上药,世阿诺强忍着痛,用略带喑哑的声音回答道:“江贵妃宠冠六宫,阵仗甚大,臣不敢不听。”

“是啊,就连江小锦,都压我们主子一头,处处作对。”语若侍在一旁,点头附和。

“竟有此事?”慕容觉眉间更添阴沉,甚至还有一些懊悔,“你为何不早说?”

“陛下忙于前朝,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世阿诺说到最后,几乎是在用气音在维持。

“这可不是小事!”慕容觉说着,蹲在世阿诺旁边,正对着他的面庞,“阿诺,你是不是在生寡人的气,寡人明日、不,今日就纳你为妃,妃、贵妃,都任你挑,你如果想,寡人封你做王后!”

“陛下明知,臣所求,不在于此。”世阿诺转过面,骨头摩擦发出咔哒的声音,“也恳请陛下不要再拿这些东西折辱微臣。”

“阿诺!”见状,慕容觉虽气,确是无可奈何。

当年一门心思要世阿诺继承暗香公子之位的人是他,亲自灌世阿诺“枯荣”的人是他,用枯荣的解药迫使世阿诺和他苟合的人也是他。原以为自己的私心能为他和他心爱之人带来足以匹配的地位和荣耀,却不想一步错步步错,到了如今,昔日那点幼年竹马的情谊全都消磨殆尽了,只剩下君为臣纲的使命。

“难道寡人不来,你就等着被那个贱妇乱棍打死吗?”慕容觉指着地面,厉声问道。

“是红缨吧。她有功,定是珍妃娘娘教导有方。”世阿诺岔开话题。

“寡人自然会赏。”慕容觉说。世阿诺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慕容觉了解他的脾气,索性也不再提,“今日之事,寡人会查问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你好好休息吧。”

“恕臣行动不便,无法恭送陛下。”世阿诺下了逐客令。

语若会意,出到门外恭候。

慕容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走出两步,见世阿诺果真没有挽留的意思,又折了回来:“阿诺,寡人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但是下次不要再这样,出了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告诉寡人,好不好?”

世阿诺但笑不语,嘴角的一点微笑也是勉强的。

“阿诺,你知道寡人从来不喜欢认错,但这次……这些年,寡人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事已至此,寡人只能越陷越深。”慕容觉眉眼之间带着隐忍,“寡人向你道歉,以后不要再这样试探寡人的心意了,好不好?”

世阿诺还是没有说话,也是痛得不想说话。

“还是不肯原谅寡人吗?”慕容觉声音有点颤抖。

“臣,不敢。”世阿诺用力说。

“好,好。”慕容觉闭上眼,揉了揉眼眶,“罢了,今日你身有不适,寡人也不宜再叨扰。”

“臣谢陛下体恤。”世阿诺说。

“唉。”慕容觉叹息,难得流露出脆弱。

世阿诺闭上眼,在漫天红血之中,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小少年。

那是幼年时候的世阿诺。

文兴五年,慕容家、李家齐聚陆府,也即是前任暗香公子,陆敬苏的府邸,不过那时候,暗香公子还只是民间的传说,并不是国主手下的药师。

那时候的世阿诺才三岁左右,因为用药的缘故,再加上年纪小,许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了,还是后来听慕容觉和李钦说了,才隐隐有一些印象。

慕容觉比世阿诺年长两岁,李钦又大慕容觉五岁,确切来说,三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还都是小孩子,而世阿诺则更是个如珠如玉的奶娃娃。

看不出性别,但是娇俏可人。

该是端午集宴,大人们其乐融融,各自带着家中小孩来赴宴。

世阿诺还是太小了,坐在陆敬苏身旁,一边吃着蟹粉酥,一边用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周围。香味、声响、颜色,什么都能吸引到小孩子的注意。

“陆府怎么还有女孩子啊?”李钦直直地盯着世阿诺,“暗香公子不是不收女弟子吗?”

“我们家阿诺,是个男孩。”陆敬苏笑着说。

“这便是先前所说的,若是个女孩,就给两家订娃娃亲的孩子吗?”慕容迟问。

“正是。”陆敬苏说。

“这娃娃看起来娇俏可人,若是不说,倒也像个女孩。”李镇说,“也好在是个男孩,否则啊,我看这两个大小子要争上一番才行。”

说起娃娃亲,慕容觉突然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感兴趣了,他腰上挂着一串银铃玉如意步禁,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一路走到世阿诺面前,世阿诺的大眼睛就盯着他看了一路。

慕容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腰间步禁,就拿起来问:“想要这个吗?”

世阿诺又好奇地看了两眼,摇摇头,继续埋头吃蟹粉酥。

慕容觉吃了瘪,脸上不太挂得住,倒是李钦也走到他面前,把腰间刻着名字的腰佩解了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玉质的腰佩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小孩子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挑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抓。

“小阿诺若是想要呢,我可以送给你,但是要用别的东西来换。”李钦笑着把腰佩往后挪了挪,“就用小阿诺吃的东西来换,好不好?”

世阿诺低头看看蟹粉酥,又抬头看看在阳光下晃动着的腰佩,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从盘子里挑出一只最漂亮的蟹粉酥,递给他。

李钦笑着咬住蟹粉酥,把自己的腰佩挂在他的腰上。

慕容觉看得心急,也跟着说:“阿诺,我也跟你换!”

世阿诺摇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慕容觉觉得自己的步禁也不差。

世阿诺哪里能回答这种复杂的问题,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吃着手里的蟹粉酥。

“不行,不能不喜欢。”慕容觉不甘示弱,拆下步禁就往世阿诺怀里塞。

吓得世阿诺蟹粉酥也不吃了,直往师父怀里钻。

“慕容觉。”慕容迟呵道,“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

“若是阿诺是女孩子,我不努力一点,就没有夫人了!”慕容觉振振有词。

慕容迟无语。

陆敬苏把世阿诺护在怀里,摸着后背安抚他:“也多亏我家阿诺不是女孩,否则你兄弟二人,恐怕要在这里反目。”

“让敬苏见笑了。”慕容迟摇摇头,“这小子,哪里有一点王侯将相的样子,却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有的没的。”

“孩子还小。”陆敬苏抚摸世阿诺的头发,“阿诺说,这两位哥哥,更喜欢谁呢?”

世阿诺看看两人,又看看怀里两条玉佩,手指摸着嘴,想了想,说:“酥,酥……”

满堂大笑。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李钦和慕容觉就暗中较量上了。关于世阿诺更喜欢谁,一直没有定论。

后来,慕容家逼君篡位,慕容迟即位国主。

但慕容觉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位王子。李钦也不是当朝左将军,只是李府李镇大将军的胞弟,李家军的二少爷,也是三人之中的好大哥。

少年的李钦说:“日后我自然要走我大哥的路子,为汝梁国征战八方,阿诺,你要做什么?”

“师父教导我,但求当下安好,不问明朝是非。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过。”少年的世阿诺有板有眼道。

“倘若父王立我为太子,日后我登基,就让你做我的王后,好不好?”少年的王子眼睛亮晶晶。

“做王后有什么好处呢?”少年的世阿诺问。

“父王说了,王后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也只有最心爱的人,才能成为王后,王后可是除了国主之外最厉害的人啦。”少年的王子语气认真又坚定,“阿诺就是我最心爱的人,我要让阿诺做我的王后。”

“阿诺又不是女子!”少年的世阿诺有点生气。

“可是阿诺是我最喜欢的人啦!”少年的王子见心上人嘟起的小嘴马上就要能挂住一支毛笔了,赶紧抱住他,用温柔的声音哄他,“只要我足够喜欢你,才不在乎王后是男是女,大不了这个国主我们一起做!”

少年的李钦怒而拍桌,把他俩分开:“当王后有什么好的,成天和一群女人斗来斗去,阿诺不如跟了我,我带你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多快活!”

“让阿诺自己说,以后要跟谁!”少年的王子期待地看向世阿诺。

“好,阿诺你说。”少年的李钦也看向世阿诺。

“师父让我去吃药……”少年的世阿诺捂住脸。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分清楚谁跟谁,现在这样三个人一起玩耍不是很好吗?

后来,文武百官一致反对男后一事,幼年时期的争论也再没有出现过。而慕容觉,也再没有提过立后一事。

两人刚踏进月黄昏时,,盛子器想冲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语若把他按在屋子里。

“那是国主陛下啊,盛少侠,您若是出去了,会给我家主子惹麻烦的。”

语若的语气很是恳切,但眼看着那身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抱着一身是伤的世阿诺,盛子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这是怎么回事?”盛子器眉头紧锁,只觉得喉咙口堵得很。

“哎,来不及跟您说这么多了,总之您可千万不能出去。”语若担心慕容觉直奔寝房,赶紧迎出去。

万籁俱寂。

盛子器扶上心口,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逐渐在胸膛纠集起来,像密密麻麻的蛛网,虽轻盈,但错综复杂。

如果抱着他的人是我就好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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