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的话像一块冰冷的镜片,清晰地映照出她内心最深的无奈与恐惧。
江书窈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抬起头,眼中的悲恸被一种尖锐的讥讽取代:
“所以呢?你看得如此透彻,是为了证明你的无辜,还是为了彰显你的冷静有多高人一等?”
林序并没有回应她的讽刺,语调平稳如常:
“是陈述观察结果。你的痛苦源于认知失调,你无法接受努力寻找与悲剧结局之间的必然断裂。”
“所以需要构建一个可干预的如果来弥合它。但我,并非那个关键的干预点。”
江书窈听到话,情绪略有些激动,声音陡然拔高: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就凭你那套冷冰冰的计算?人的反应不是数学公式!”
“也许你当时只要流露出一点犹豫,一点同情,就能改变张伟那个混蛋的判断,就能让我哥觉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犯傻!”
林序回应道:
“你的假设建立在善意能引发连锁善意的基础上,但系统规则扭曲了这种连锁。”
“在它的判定里,更可能是任何情绪波动都是需要被诊断的不稳定因素。我的静止,是排除了自身成为新变量的最稳妥策略。”
他稍作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江书窈,落在更宏观的规则上。
“更进一步说,系统筛选的,可能正是王虎这种不计后果的挺身而出与张伟那种精致利己的秩序维护。”
“它们是系统实验所需的一组对照样本,我的静止或许恰恰是系统在此类情境下,所默许甚至引导的第三种模式,绝对的观察与适应。”
“引导?” 江书窈捕捉到这个词,像是抓住了什么,却又更加迷茫,“你是说系统在引导我们?”
林序接着答道:
“是培养或清除,这意味着它有目的。它在测试各种行为模式在极端压力下的存活率与有效性。王虎的模式被清除了,我的模式,目前看来被允许了。”
“理解它的偏好,不是为了认同它,而是为了在它的规则缝隙里,找到活下去、甚至反向观察它的方法。”
江书窈张了张嘴,想反驳“冷血”、“借口”,但那些词语在“引导”和“模式”这些更宏大、更恐怖的概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个人情绪化。
她发现自己的愤怒无处着落,林序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
他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冰冷的层面上,像将她的个人悲剧解构为了系统实验中的一个数据点。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她对抗不了系统,甚至无法在认知层面上驳倒林序。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追寻正义和真相,可现在发现,真相可能如此非人。
想到这,江书窈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不是因为她被说服了,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席卷了她。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握拳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我哥的死,只是……一个被预设好的实验结果?他的正直,他的冲动……都只是……应有的数据?”
她没有等林序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要将最后一点软弱的泪意逼回去。
在长久漫长的沉默后,江书窈的肩膀终于停止了颤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残余的哽咽,却又被强行压制成一种平静。
她依然侧着身,不愿看他,声音略带沙哑:
“……你说得对,纠结如果,没有意义。”
接着,她缓缓转回身,脸上泪痕已干,但眼眶依旧泛红。
那双曾布满血丝、充满灼热痛苦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洗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下定了决心的冷澈。
江书窈的目光没有立刻与林序接触,而是落向自己放在膝上的手,随即伸手探入了西装内袋。
她取出一张对折的、质地奇特的厚卡纸。
它呈现出一种陈年象牙白的色泽,边缘带着细微的、仿佛被岁月侵蚀出的痕迹。
卡纸本身似乎散发着极淡的、混合了旧书与冷冽尘埃的气味,与这个空间的无菌感格格不入。
接着,她用指尖将它按在金属桌面上,动作略显僵硬,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到了林序面前。
“拿着。”江书窈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这是哀鸣剧院的邀请函,也是进入那个特定副本的专属钥匙。”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林序,眼神复杂,里面不再有愤怒,而是一种审视,以及深深的无奈。
“我从所属的公会渠道意外得到的。这种东西很稀少,据说只会出现在特定的人面前,带有某种吸引的特性。”
她接着解释道,带着一丝自己也难以完全理解的困惑:
“我得到了两封,是配套的一组。公会里没人知道它怎么运作,记载也语焉不详。它似乎会选择人,其中一封已与我产生了某种联系,无法转让给其他人。”
“而另一封至今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带着一种认命:
“我觉得它选择的会是你。或者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那个观测者。所以,不是我要邀请你,而是这本就该属于你。”
她的目光在卡纸上最后停留了一瞬,然后彻底收回。
“别浪费了它,也别浪费了我对你这份冷静的最后一点信任。”
江书窈看着林序将邀请函收起,邀请函似乎允许了他的收纳,才用一种更为正式,却依旧带着一丝疲惫的语调开口:
“暗星商会,江书窈。”
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与所属,这像是一种最低限度的信任交付,也为这次突如其来的强制与邀请,披上了一层看似规范的外衣。
林序抬眼看她,几乎没有停顿,简短回应:
“林序。”
名字交换,意味着某种临时、脆弱且目的明确的关系,在此刻被默认建立。
江书窈继续道,语气刻意疏离:
“这次合作,仅限哀鸣剧院副本。不代表绑定,离开副本后自动解除。”
“在里面,我不会提供额外保护,也无须为你的任何行为负责。同理,你也不需要对我尽任何所谓的队友义务。”
她试图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话说完,她却微微避开了他的目光。
理智上,她知道这是最公平的安排,但情感上,或者说,在基本的道义感上一丝理亏悄然浮现。
她清楚哀鸣剧院的危险性,那很可能是一个深度评级B级以上的副本。
却将一封无法拒绝的邀请函,给了一个刚刚经历第一个副本,理论上还是新人的人。
这无异于将他直接推向未知的深渊,而这封邀请函一旦选择了他,就意味着他没有退路,必须前往。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丝烦躁和近乎不可查的歉意,不是为了她之前的指责,而是为了此刻这近乎强迫的组队方式。
江书窈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无视这份情绪,用一种试图弥补的姿态补充道:
“另外若你能从那个副本活着出来,你可以从我这里选一件道具。作为此次失礼拜访的微小歉意。”
说完这一切,她似乎耗尽了所有与林序周旋的气力。
不再给林序任何回应的时间,决绝地转身,快步走向不知何时悄然滑开的门缝。身影迅速消失在外部通道的光线中,留下林序独自在这片容间里。
周遭纯白的壁垒逐渐退去,713房间那熟悉的斑驳与昏暗重新包裹上来。
空间的转换只在瞬息之间。
林序在原地静立片刻,适应两种截然不同现实之间的切换。
他的指尖,仍停留在那象牙白卡片的边缘,感受着那并非纸张的、略带粗砺的冰凉。
他走到墙前,就着昏暗的灯光,展开了这封决定他前路的信函。
首先攫住他目光的,是那株形态优雅的黑色曼陀罗。
剧毒的象征,与哀鸣之名倒是相得益彰。
但他的视线很快便被花心处那面碎裂的镜子捕抓,镜中一片虚无的暗银,不映一物。
这倒不像简单的装饰,它更像一个宣言:此地,真实将被折射,认知面临破碎。
缠绕花茎的荆棘,勾勒出一个鞠躬谢幕的模糊人形,被束缚的姿态里透出一种已然终结的疲惫。
林序感到一种无声的警告,在这座剧院里,登台或许便意味着身不由己,而谢幕,未必是解脱。
他的目光向下滑向那行花体字:“Theater of Lamentations”。
哀鸣剧院。
名字、标志,共同构筑了一个充满悲剧性与表演性的舞台意象。
翻开内页,左侧是完全的空白,静默得反常,仿佛在等待着被鲜血、泪水或真相填满。
右侧,暗银色的字迹勾勒出邀请:
“诚邀您莅临,
见证——
那场永不落幕的……”
的字后面,是一片刺眼的留白。
永不落幕……是循环的诅咒,还是无法终结的痛苦?
而这空白的剧名,更像一个冰冷的提问,等待着受邀者用自身的经历去作答。
下方的小字更显诡异。
时间:当钟声敲响遗忘。
触发条件与遗忘相关,是机制的暗示,还是进入的代价?
地点:镜中回廊,席次待定。
再次强调了镜与迷宫般的结构,席次待定则透着不确定性与潜在的竞争。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最下方那行字上。
着装要求:您的过往即为戏服。
林序的指尖在这行字上停顿了一瞬,这条规则,剥除了所有伪装的可能。
它意味着,踏入那里,你最大的弱点、最深的创伤、一切塑造你之所以为你的经历,都将成为你无法脱下的戏服,暴露在未知的规则之下。
落款处,深红色的碎裂镜子火漆印,如同一个凝固的、不祥的句点。
林序将卡片轻轻塞进自己衬衫的内侧口袋。
所有的信息在他脑中拼接、重组,高心理风险,核心机制可能直指参与者的内心世界与记忆。叙事性强,流程非固定,高度依赖互动。
观察者的角色在此地确有必要,但观察的对象,恐怕不仅仅是环境,更是自身与他人被扭曲、被反射的内心。
他再次拿起这封邀请函,它的质感冰冷而沉重。
“哀鸣剧院……”他低声自语。
这一次,那平静的语调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认同的凝重。
他将要穿上的,是他自己的过往,他要走入的是布满镜子的回廊。
而那场等待他见证的、剧名空白的永不落幕之剧,此刻,序幕已然在他身后无声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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