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章瞥了一眼随侍的侍女,幺弦会意,即刻屏退左右,只留青竹一人在旁。
郝章方欲开口,却听文茵道:“若是机密要事,我在此恐有不便,不如暂且回避。”便作势要走。
幺弦连忙拉住她道:“你且安心留下。我又有何事须瞒你?但听无妨。”
郝章这才道:“也并非什么机密,乃是为了溢德兄之事。”遂将昨夜杜若锦醉酒闹事、与唐衍厮打,之后唐衍负气出走之事简略叙述了一遍。
“那杜郎君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到我住处撒酒疯,硬说溢德与春娘有私,二人争执扭打了一回,溢德一气之下离去,至今未归……”
文茵轻声问:“春娘是何人?”
郝章答:“春娘便是婉陵城中首屈一指的绣娘,因擅绣春景,人称‘一枝春’,其绣工精妙绝伦,巧夺天工,故而名动四方。那杜郎君料是爱慕于她,许是在她那儿碰了钉子,方才来迁怒溢德。”
幺弦蹙眉,疑道:“唐教习何时与那绣娘有了牵扯?”
郝章道:“据我所知,溢德与春娘素不相识,连面都未曾见过,也不知杜郎君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他全然未将杜若锦称唐衍为“表兄”之事放在心上,只当作是醉酒胡言。
他又对幺弦道:“今日寻表妹,只为溢德失踪一事。我平日不常在此,不知溢德惯常去往何处,料表妹许会有些头绪……”
幺弦闻言,微恼道:“我一闺中女子,又不常外出,怎知他一个男子的行踪?”
郝章自知失言,连连赔罪。
幺弦冷哼一声:“可已将各处都寻遍了?”
郝章唯唯应道:“已派人四处找寻。本欲张贴寻人启事,许以赏金,又恐此举有损溢德清誉,日后沦为笑谈。故而只能来求助表妹。”
幺弦道:“表哥若是人手不足,我可设法再加派些人手,一同搜寻。”
郝章点头:“若溢德是往别城去了,多些人沿途寻访,或能得些线索。如此便多谢表妹了。”说罢拱手欲辞。
幺弦忙唤住他:“表哥留步。”她快步上前,“且到乐房院外稍候片刻,我与你同去。”言毕,拉了文茵径自回房。
幺弦本欲让文茵留在房内替她遮掩行迹,文茵却柔声道:“我还是随你同去罢。一来今日暑气灼人,你又是受过暑的,我在旁也好照应;二来多一人便多一分力,寻人岂不更容易些?”
幺弦觉着在理,便点头应允。
她唤来如月,命其扮作自己的模样守在屋内,若有人问起,只说是身子不适,受了暑热,正在房中静养,不便打扰。
随即,她不知从何处取出几套男子衣衫,在室内迅速更换。
不多时,幺弦已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文茵与青竹则扮作随行小厮,一同从屏风后转出。
一切打点妥当,如月却忧心忡忡,绞着衣角低声道:“小……公子定要早去早回啊。”
幺弦“唰”地展开折扇,从容笑道:“这是自然。”
三人悄步潜行出了殿门,径往乐房方向行去。
幸而乐房地处僻静,另有一条小径可直通山下,且今日因有堂会戏,乐房空无一人。
刚出院门,便见郝章已静候多时。他微微笑道:“趁此刻无人察觉,还是速速动身为宜。”
幺弦颔首称是。
四人行至山下,见道旁系着数匹骏马,俱是膘肥体壮,鞍辔齐全。
郝章道:“此处距城内尚有十余里路程,恐诸位步行不便,故备下快马代步。”
幺弦笑道:“有劳表兄费心。”说罢利落翻身上马,又伸手将文茵拉至身后共乘一骑。
郝章与青竹各自上马,一行人纵马向城中疾驰而去。
抵达唐衍居所外,众人下马。
文茵忽道:“不知唐教习平日可善饮?”
郝章将缰绳交与一旁小厮,问道:“沈娘子何出此问?”
文茵道:“我想唐教习若为排遣愁绪,或许会寻一处酒肆买醉。不知可曾去城中酒楼寻访过?”
郝章闻言拊掌赞叹:“还是沈娘子思虑周全!确实还未曾往酒楼寻过。”
谢幺弦喜道:“正是!许是醉倒在哪家酒楼了也未可知。我们这便去各处酒楼寻访罢。”
郝章沉吟片刻,方道:“城中酒楼且由我带人搜寻。你们三位还是去往城外为宜,免得行迹泄露,被人发觉私自外出,反倒不好。”
见三人皆点头称是,又道:“待我吩咐仆从前往酒楼寻访,便来与你们会合,同往城外寻访。”
于是约定城外某处会面,随即辞别三人而去。
三人迤逦行至城外,不料方才出得城门,便见天边墨云翻涌,雾气四合,陡然间狂风大作,显是暴雨将至。
她们未带雨具,四下又无躲避之处,慌乱间竟未想起返回城门,反而向着郊野急急奔去。
行不及半途,骤雨已倾盆而下,恍若银河倒泻,沧海翻波,顷刻间便将三人浇得透湿。
正狼狈间,忽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小铺面,忙踉跄冒雨趋入。
铺中唯有一对老夫妻闲坐,见三人衣衫尽湿进来避雨,忙取出干布与他们擦拭,又奉上热茶。
三人连声道谢,接过茶汤暖身。
少顷茶毕,幺弦整衣揖道:“多蒙二位长者厚意,感激不尽。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那老翁欠身还礼道:“老朽姓木,乡邻都唤作木老。”
幺弦环顾四周,但见铺中陈设简朴,便问道:“此地偏僻,往来人稀,生意可还过得?”
木老答道:“虽非繁华所在,倒也勉强度日。我二人膝下无子,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个清静安稳罢了。”
幺弦这才想起正事,问道:“贵店可有贩酒?”
那老妪笑道:“小官人说笑了。既是饭铺,岂能无酒?门外招牌上明明写着'酒饭俱全'哩。”
三人抬头望去,果见门前悬着一面竖招牌,上书四个大字,却被雨水濡湿,模糊难辨。
幺弦赧然笑道:“方才进来匆忙,未曾细看,失礼了。”
木老笑道:“无妨。只是小官人问酒,可是要饮几杯?”
文茵代答道:“实不相瞒,我家公子正在寻人。不知昨日可有一位二十出头的郎君到贵店中来?”
老妪问道:“不知那郎君是何模样?”
幺弦便将唐衍的容貌衣着大致描述了一遍,木老听罢,沉吟道:“昨日黄昏时分,确有这么一位郎君在此独饮,直坐到夜深。
我老两口熬不住欲打烊歇息,见他那般模样,又不忍催促。正为难时,他却自己留下酒钱去了……”
幺弦急问:“可知他往何处去了?”
二老相视一眼,木老道:“我见他醉得厉害,步履踉跄,也不知去向何方。”
老妪对木老叹道:“早知今日有人来寻,昨日就该留他住下才是……”
文茵见窗外雨歇云散,悄悄扯了扯幺弦衣袖。
幺弦会意,又问:“老丈可记得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木老引至门口,指着一处小道:“似是往那边去了。那郎君醉成那般,想必也走不了远。”
幺弦谢过木老,从袖中取钱放在桌上,偿了茶资,便与二人告辞出店。
那老妪收拾茶碗时见到桌上银钱,惊呼道:“可使不得这许多……”
木老忙追出门去,却见三人已然去远,只得摇头叹息。
主仆三人沿路前行,不觉已离城约五里之遥。
一路行来荒无人烟,正愁无处问询,忽闻前方水声潺潺,泠泠作响。
举目望去,但见一条湍急河流横亘眼前,幸有一座木桥飞架水上。
过桥之后,远处依稀可见一个村落轮廓。
幺弦望见人家,喜道:“再行不远便有一村,唐教习或许就在此处。我们前去打听,也许会有下落。”
文茵道:“方才未过桥时,我望见岸边有座小庙,距此不过数十步。唐教习若在那庙中,村里又如何访得?”
幺弦蹙眉道:“那庙我也见了,甚是荒凉破败……况且这荒郊野庙岂可擅入?还是莫去为妙,那地方不像有人的模样。”
文茵摇头道:“唐教习醉成那般,又怎知何处可去,不可去?”
一时默然。
青竹小声劝道:“不若先去村里寻访一番?若果真无消息,再同去那庙中可好?”
幺弦与文茵皆摇头否决。
幺弦道:“如今午时已过,未时将至。那村庄不知多大,走访打听也不知要费多少时辰。若寻不着,天又黑将下来,再到那庙中……”她声音渐带着几分怯意,“倘或不遇人反见鬼,岂不吓人?如何去得?”
青竹小声道:“那……索性明日请郝公子来寻?”
文茵断然摇头:“不可。醉酒之人最易冻毙路旁。今日已迟,哪里还等得明日?”
青竹惊道:“若果真不幸,那……”
幺弦怒目而视,见青竹噤声,方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未见分明之事,岂可妄下断语?”
文茵垂首思索片刻,决然道:“不如分头去寻。你主仆二人同去村里寻访,我自往那庙中打探。不论有无踪迹,少不得要去与你们会合。若你们先访得消息,便来这桥边相候。若寻访不着,又一时不见我去寻你们,也当在此处相候。”
幺弦点头应下,临行又互相叮嘱小心在意。
主仆二人方行不过数步,文茵忽又追上前来,郑重道:“……倘若待至酉时犹不见我来,那定是有了些好歹。你们速速回城寻人来救我便是。”不待幺弦回应,她已转身毅然向小庙行去。
幺弦心中忐忑,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携了青竹往那村落行去。
文茵别过幺弦,独自悄步至那庙门前,方知是座荒废的土地庙。
但见满院荒草萋萋,屋瓦稀疏漏光,墙壁半已倾圮,一派凄凉景象。
此时大雨初霁,云破天青,几缕斜阳自破瓦隙间泻入,化作道道金辉,映得庙中浮尘熠熠生辉。
四处积水成洼,地湿泥泞,文茵轻提裙裾,小心跃入庙内。
尚未细看,便听得神像后传来轻微鼾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