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叮嘱

那时郝章正欲朝文茵扑去,文茵则乍然抽出银针,寒光乍现。

千钧一发之际,未料唐衍一脚踢进门来,趁郝章尚未反应便一把捉住他的后领,掼向门口,又上前猛踹了几脚。

郝章被突如其来的唐衍踹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屁滚尿流地往楼下爬……

唐衍隐下牵挂文茵的实情,只将撞见小厮形迹可疑之事娓娓道来。

沈澈恨恨道:"那个杀才!"随即面露惭色,"说来也是我交友不慎,才叫那心术不端的鼠辈有了可乘之机。"

三人默了一阵,唐衍起身辞道:"今天色已晏,沈娘子又受了这样一场惊吓,还是早些安寝了罢。"

沈澈关切道:"唐兄借居郝家,今日却得罪于他,回去不怕他报复么?"

"这……"唐衍一时犹疑语塞。

沈澈朗声笑道:"唐兄何不就此住下?"

“啊?”唐衍愕然,目光下意识移向文茵。

文茵耳根倏地绯红,面泛霞色。

沈澈一把揽上唐衍肩头,笑道:“想什么呢?唐兄若是住下,自然是与我同住前楼……”

他一头搭着唐衍往前楼去,一头道:“至于你那些行李,我明日便去代你搬来!”

唐衍颔首道:“如此,便有劳沈兄了。”

“我听小妹说唐兄还有个贴身小厮,唤做松风?明日也一并接来……”

“哥——”文茵无奈唤住沈澈道。

沈澈方才记起还有事不曾交代,便叫唐衍稍待,转身步向文茵,低声道:“你且先去睡罢。然经此一番,不可不防,我明日便去添置几把重锁来严防门户。至于溢德……”

他瞥了眼唐衍,“他日后既与我们住在一处,你借口讨教乐律与他坦白便方便了不少,也好尽早带他回去团聚。”

文茵轻声应下,送兄长出屋后仔细上了门闩,这才转身上楼安歇。

*

自那日惊变后,文茵便似被抽去了魂灵。

每至夜深,必被噩梦缠绕,不是尖叫着"银针"便是哭喊着"锁门",惊坐而起后便再难安枕。

不过三五日工夫,原本莹润的脸颊已自瘦削了下去,眼下泛着青影,身子倦怠,整日恹恹地倚在榻上,连汤药也喂不进几口。

所谓医者难自医,何况是文茵这个半吊子?

她心下不安,自然将昔日所学的医理大半丢去了九霄云外,虽也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却如石沉大海,不见效用。

幺弦闻讯急得团团转,亲自延请名医,又遣心腹青竹日夜服侍,奈何文茵的病势反倒一日重过一日。

眼见好友形销骨立,幺弦日日垂泪,守在榻前不肯离去。

沈澈更是心急如焚,在院中来回踱步,恨不得立时寻回那在外游历的老道救命。

可天地茫茫,何处去寻?且是又急又恼。

这日黄昏,唐衍急急从外入来院中,将手上两包药材交与青竹道:"这是《千金方》中记载的安神散,用朱砂、茯神、远志三味,研末冲服。另有一帖外用的方子——取柏子仁、酸枣仁缝入香囊,置于枕畔,或可助眠。"

沈澈在一旁叹道:"这些方子都试过了,见效甚微。"

唐衍沉吟片刻,忽然道:"若是药石无效……或可试以五音疗疾之法。"

见沈澈疑惑,他解释道:"《黄帝内经》有云'五脏有声,声各有音'。沈娘子惊悸伤神,我可奏《幽兰》之曲,或能安其神魂。"

“……”沈澈懵然,只觉玄妙非常,但见唐衍目光恳切,只得许他试上一试。

自此,每至掌灯时分,唐衍便抱琴而来。

其时为文茵为便于服药,不再居住阁中,而是在楼下用屏风纱帐隔了床榻当作内室。

唐衍不入内室,只在外间端坐抚琴。

初时琴音清越如泉,渐渐转为舒缓平和,似月下流云,似风拂柳梢。

他特意将拨弦力度放得极柔极缓,每一个音调都带着抚慰。

文茵起初仍在榻上辗转,后来渐渐静了下来。

某夜琴声响起时,她竟迷迷糊糊问青竹道:"可是……阿衍在弹《幽兰》?"

这话恰被帘外的唐衍听见,他指尖猛地一颤——这曲《幽兰》是他去年雨水时节自行改编谱就,其中还掺杂了些羽音,故兼具安抚魄魂之效,却从未示人,她如何得知?

他强按下心中惊涛,指尖愈发温柔。

如此过了几日,文茵夜惊的次数渐渐少了。

那夜唐衍正在抚琴,忽见帘幔微动,一个绰约身影隐隐立在纱帘之内。

文茵披着外衫,虚倚屏风,轻声道:"唐教习的琴音……叫人心安。"

唐衍垂眸:"沈娘子谬赞了。是沈兄托我前来,能略尽绵力,是在下之幸。"他始终恪守礼节,连她的影子也不敢多窥一眼。

文茵拢了拢衣襟道:"只是这曲调……我仿佛在梦中听过。"

唐衍手下一顿,忆起那年编曲前夕,曾做了一个模糊的梦——梦中他与一个手执紫竹箫的少女并肩坐在一盏微弱的烛光里,合奏的正是这曲《幽兰》。

*

病去如抽丝,待到文茵身子渐愈,已近七夕。

这日申时刚过,文茵便带着青竹、松风在院中张罗起来,设香案,陈瓜果,备巧针,一一布置乞巧之物。

沈澈与唐衍对坐在廊下饮茶闲谈。

说起初识时酒楼相约之事,沈澈只道是偶然听文茵提起唐衍琴艺高超,故想结识,别无他意。

唐衍迟疑片刻,问道:"沈兄......"话音未落,沈澈便含笑打断:"你我相识这些时日,溢德何必如此见外?唤我半清便是。"

唐衍从善如流:"半清兄,余尚有一事不明。那日初遇,半清兄为何直唤我溢德?莫非是错认了故人?"

沈澈抿茶一笑:"非是错认。只是其中缘由,眼下还不便明说,日后你自然知晓。"

"为何定要等到日后?"唐衍追问。

沈澈但笑不语,待饮尽杯中茶汤,方指向院中:"你且看今日这光景,可觉眼熟?"

唐衍顺着他所指望去,恰见文茵与青竹从厨房捧出酒肴,轻摆于香案之上。

此时新月如钩,清辉泻地,照得文茵肌肤胜雪,衣袂生光,恍若月下梨花,雪中素梅,别有一番清雅风致。

唐衍不觉看得痴了,心头莫名一动,这情景竟真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那头,青竹凑到文茵耳边低语:"娘子,我今儿个听说一桩趣事。"

文茵笑问:"什么趣事?"

青竹压低声音道:"那郝家公子前些时日不知被谁痛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好不狼狈......"说着几乎笑出声来,"前日公主派人去探视,见他这般模样大吃一惊。他只推说遇上醉汉寻衅,连人影都没看清。"

文茵心知是那日兄长与唐衍所为,料想郝章为保体面吃下了这个闷亏,佯装惊讶道:"伤得可重?"

青竹摇头:"倒是不重,将养几日便好了。"

文茵问道:“那幺…你家小姐知道此事么?”

青竹点头道:“自是知晓的。此事便是小姐打听来的。那郝郎君许了不少好处给那侍从,说是怕徒惹公主忧虑,叫他回去禀告公主,倒是这几日只道事忙,无暇去公主府拜望。还命宅内诸人缄口,不可传出一点风声。谁料小姐消息灵通,竟从那侍从口中探出了出来……”

两人暗暗窃笑了一会儿,青竹不经意瞥见文茵气色红润,与日前病中判若两人,不由掩口笑道:"说来娘子病,这几日多亏唐教习......呀!"青竹蓦地惊叫一声,倒唬了文茵一跳。

唐衍不知何时已立在青竹身后,笑问道:

"唐教习如何?"

青竹慌忙摆手:"没、没什么!"说着一溜烟躲进厨房,独留文茵与唐衍立在院中。

月华如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文茵垂首摆弄香囊,唐衍默然望着案上瓜果,一时只闻得蟋蟀轻鸣,晚风拂叶。

文茵抬眸,方才还在门边与唐衍一同吃茶的沈澈,此刻竟不见了踪影,心下微诧,轻声问道:“哥哥何处去了?”

唐衍闻声回首,只见门边空余两张藤椅,半盏残茶,亦觉奇怪:“方才还与我对坐闲谈,怎的一转眼便不见人影……可要我去寻他一寻?”

文茵摇头道:“许是忽然想起什么急事,暂时走开了。哥哥行事自有章法,料想事毕便回,不劳教习去寻了。”

唐衍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厨房方向,寻了个由头打破沉默:“可还有什么器物要从厨下搬出么?在下或可相助。”

“所需之物大抵备齐了,”文茵浅笑应答,随即神色转为些许郑重,“只是……文茵另有一事欲要请教,不知唐教习可肯移步?”

唐衍道了声“请”,便随文茵行至后院墙角的一丛翠竹旁。文茵请他稍候,自己则转身疾步回屋,片刻后,手捧一物款款而来。

那是一只锦缎包裹的长形物件,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一管紫竹箫。

“不知教习可还认得此物?”文茵将箫递过,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唐衍双手接过,指尖触感温凉。他细细端详,见此箫箫身色泽沉紫,莹润生光,且是竹节分明,制作精良,透着一股不凡气韵,确是佳品。

他凝神思索片刻,记忆中却无半分与此箫相关的涟漪,只得如实相告,语气略带歉意:“此箫珍奇,但在下眼拙,确无印象。恕我冒昧,沈娘子何故有此一问?”

文茵眼底微微黯淡,淡然笑道:“无妨,原是我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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