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垂螓首,声音轻柔,“近日我听教习演奏《幽兰》一曲,心甚爱之,便欲用此箫试奏,但恐技艺生疏,辱没了佳曲。不知教习可愿赐教一二?”
唐衍谦道:“其实我也不过是粗解宫商,不敢妄谈赐教。若沈娘子不弃,自当倾耳以听。”
文茵闻言,心中稍定,敛衽一礼:“今夜只索难为教习暂辱耳目,听我吹奏一曲。”
她举箫欲吹,却忽闻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当由远及近。
“文茵!”只见谢幺弦冒然奔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沈澈。
文茵忙将紫竹箫藏于身后,迎上前去,讶异道:“不是说今日要先在家中乞巧,要迟些才能来么?”
谢幺弦上前挽住文茵手臂,笑道:“那些规矩年年如此,无趣得紧。我寻了个由头早早溜出来了,还是来与你一同乞巧热闹些!”说着,便拉着文茵往屋内走去。
少焉,如月来禀,陈设已毕。
此时夜色渐浓,文茵便与谢弦领着青竹、如月等侍女,对月焚香,斗巧穿针,笑语不绝。
沈澈在一旁静观,低声问唐衍道:“方才小妹与溢德兄说了些什么?”
唐衍如实相告:“令妹爱我前日所奏之曲,欲向我讨教一二。我看她于音律颇有兴致,半清兄何不为她延请一位名师教导?”
沈澈闻言轻笑:“溢德兄此言差矣。小妹所求,乃是一知音,要的是声气相通,岂是寻常名师可比?”他话锋一转,目光微亮,“而你现下便是教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唐衍连忙推辞:“我不过一介乐师,如何当得?”
沈澈笑道:“昔年俞伯牙官至大夫,尚能与山野樵夫钟子期结为知音。我小妹虽出身商贾,不敢自比,但溢德兄你却是公主府入幕之宾,莫非是嫌我等门第微贱,才再三推脱么?”
“绝无此意!”唐衍急道,“唐某只是担心人言可畏,有损娘子清誉……”
沈澈会意,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个容易。你若来内院指点,我必在场相伴,绝不令你们独处。如此可好?”
唐衍见他思虑周全,心下稍安,这才微微颔首。
二人言谈方歇,文茵等人也已乞巧讫,遂在园中开宴。
宴饮罢,谢弦欲独自携如月归去。
文茵见她只带一名侍女,放心不下,便唤沈澈相送。
谁知谢弦顿时面飞红霞,连声推拒。
文茵无奈,只得另唤青竹与她随行同归。待她们离去后,她悄悄问沈澈道:“幺弦妹妹方才为何那般窘迫?莫非是因为哥哥?”
沈澈只是不认,反问道:“小妹怎便断定是因我之故?”他见文茵面露忧色,便不再逗她,温声道:“罢了,我暗中护她回府便是,你可安心去睡。”文茵这才点头。
沈澈又去与唐衍说知尚有别事未完,嘱他先行上楼就寝。
待各处灯火渐熄,他方纵身一跃,悄无声息掠出院墙,追着人影而去。
初时,幺弦轿子方才落地,沈澈便已听得动静。
他唇角微扬,搁下茶盏,不紧不慢踱步而出,正赶上幺弦扶着如月迈下轿来。
四目相对,霎时便是电光火石。
沈澈将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故作讶然:“哟,原是谢……”他故意拖了长音,忽而转调,“……谢‘公子’大驾光临。只是今日这女儿节,公子不在家中待着,怎的到我这儿来,欲学女儿形态穿针乞巧么?”
幺弦见他这副腔调,不觉心头火起,细眉一竖,反唇相讥道:“沈郎君休在此滑腔舌调!本公子爱来便来,还要向你禀报不成?倒是沈郎君,丢下家业在此闲晃多日,莫不是生意清冷,要关门大吉了?”
“不劳谢‘公子’挂心,家中生意好得很,足以养活一家老小,便是再添一位如公子这般‘嘴刁’的客人也是无妨的。”
沈澈笑吟吟地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只是沈某好奇,莫非这满城茶肆酒铺皆抵不过我家院中清茶一盏,竟叫谢‘公子’这般念念不忘,次次不请自来?”
“你……!”幺弦气结,脸颊飞红,一时语塞。
一旁的如月听得面红耳赤,心里只道自家小姐如何一碰上这位沈郎君便是这般刀光剑影?
不及细想,她连忙寻了个由头:“小姐,婢子……婢子还是先去厨房寻青竹姐姐罢!”说罢,几乎是逃也似的径往厨房奔去。
沈澈与幺弦浑然未觉,兀自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步入门廊,却一眼瞥见文茵与唐衍相对立在微茫暮色之中,身旁更无他人。
沈澈心念电转,暗道此时出去岂不坏了小妹好事?他不及详说,一把将幺弦拽回屋内阴影处,隔着板壁,侧身探头到窗边,凝神细听庭中动静。
幺弦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个趔趄,未知其意,又不敢出声询问。
沈澈情急之下,两手紧紧攥住幺弦衣袖,将她按定在自己身前,动弹不得。
霎时间,两人挨得极近,彼此体温相贴,气息扑面,不由得心头狂跳,那“咚咚”之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时竟分不清是谁的心鼓擂得更响。
沈澈正在细察窗外动静,忽闻这扰人心绪的声响,下意识偏头来看。
这一动,唇瓣竟不意地扫过了幺弦温热的额头。
幺弦如遭雷击,猛地打了个寒噤,一时心慌意乱,脚下发软,险些低呼出声。
沈澈反应极快,急忙松手,转而用掌心掩住她的口。
昏暗中只见幺弦一双杏眸睁得圆溜溜的,惊怒交加地瞪着他,似要喷出火来。
沈澈无奈,压低声音道:“莫嚷,我便松手。”见幺弦急促地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他才缓缓放开,随即后退半步,拱手一礼,低声道:“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说罢,又急忙转头望向窗外,见文茵已与唐衍径往墙边去了,方才松了口气。
幺弦竟也忘了怪罪,兀自呆立原地,下意识伸手,指尖轻轻触碰方才被他唇瓣擦过的那处肌肤有些微微发烫。
沈澈回身,见她一副神游天外模样,与平日的伶牙俐齿大相径庭,不由又起了戏谑之心。
他凑近些许,压低声音笑问:“奇也怪哉,方才忽闻鼓声擂动,响彻此间,谢公子可知此声从何来么?”
幺弦心神未定,胡乱应道:“我……我如何知晓!”
沈澈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依在下看,这鼓声……莫不是从谢公子心口传出的么?”
幺弦被他点破,霎时面红过耳,羞恼交加,啐道:“呸!满口胡言!方才究竟是谁的心跳如擂,也还不一定呢!”她又羞又恼,再难忍受这窘境,拂袖转身,冲了出去。
沈澈刚想拦她,伸手却捞了个空,只得摇头失笑,随之走入庭院。
一阵凉风吹来,拂去他耳后一片赤热。
宴席间,谢幺弦仿佛与他呕气一般,自顾自挨着文茵坐下,期间不是低头拨弄碗箸,便是侧身与文茵、青竹、如月说笑,竟是连眼风吝于往沈澈那边扫。
偶尔目光无意相触,她便好似被烫着一般,迅速移开,粉腮晕染,又忙举杯饮酒来掩饰。
如此这般故作疏离的模样,落在沈澈眼中,甚是好笑。
沈澈也不点破,只不动声色地自斟自饮,偶与身旁的唐衍谈论些音律或市井趣闻,声音温润从容,仿若全然未觉。
他也曾状似无意,将一碟她素日爱的蜜渍梅子推至她手边不远,幺弦佯装不知。
他或是在她与文茵谈论菜品时,淡淡接上一句:“这道时蔬倒是新鲜,谢小姐不妨一试。”
她却硬邦邦呛回一句:“不劳沈郎君费心,我自晓得。”
如此诸事,时时引得其余人侧目。
沈澈念及此处,不由哑然失笑。
月色下,他身形如烟,不远不近缀在她主仆身后,直至眼见她们安然入了公主府角门,归于寝殿,他方才转身踏着月色而归。
沈澈回到家中,悄步上楼,见房中灯火未熄,便推门而入。只见唐衍已更衣卧于榻上,面露倦色,却犹自强撑着睡意,似在待他归来。
沈澈解下外袍,在他身旁卧下,望着帐顶,如闲谈般悠悠开口:“溢德兄,长夜无聊,我说个奇闻与你解闷如何?乃是我日前从一云游方士处听来的,关乎一对神仙眷侣……”
他以一种追忆往事的口吻,缓缓道来:“传说有一对才子佳人,最是琴箫和鸣,心意相通。那女子每起一调,男子便以一知三,抚琴相和,宛若一体。
若女子欲谱一首新曲,刚有雏形,那男子便能将她心中所想,分毫不差慢弹奏出。反之,那男子作曲时,女子亦能以其箫声完美应和……”
唐衍闭目笑道:“这有何奇?此无非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改编的话本子罢了。”
“诶、若只是如此确实无甚奇特。”沈澈刻意改用一种玄乎其玄的语气道:“话说这对璧人,非是寻常之人。那女子吹箫,能引百鸟来朝;那男子抚琴,可令池鱼出水聆听。二人心意相通到了何种地步?
据说那女子心念一动,还未成曲调,那男子手上琴弦已自‘嗡鸣’应和!更奇的是,二人合奏至忘情处,无论冬夏,周遭花苞竟能瞬间绽放,香气弥漫……”
唐衍本就困倦,听得这般夸张故事,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沈澈继续信口开河道:“这二人两家本是世交,见他们如此契合,便欣然为他们定下婚约,只待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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