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慢悠悠将茶盏放回原处,这才好整以暇地望向一脸错愕又羞恼的谢贤,慢条斯理地问:“在下甚是好奇,谢公子是如何不慎遗失此等重要之物的?”
谢贤扑了个空,只得悻悻坐回石凳,捧着眼前的茶盏,没好气地答道:“出门游玩时,不慎被宵小抢了去。”
她顿了顿,瞥了一眼沈澈,“后来……偶然见它悬在郎君腰间。”
“哦?”沈澈拖长了语调,眼底笑意更深,“于是公子便一连尾随了我好些时日,是打算寻个机会,再抢回去?”
“不不不!”谢贤连连摆手,赶紧给自己找补,挤出一丝诚恳的笑,“在下原本是想寻个时机与郎君结交,再……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似郎君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若知晓是在下心爱之物,定然愿意归还。”
她自觉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
沈澈毫不客气道:“公子管那日日尾随叫做‘结交’?”
“……”谢贤被噎得一时语塞,脸颊微微发热,默了良久,方道,“在、在下极少交友,一时……一时也不知如何同郎君……唉!”
她叹了口气,起身对着沈澈郑重一揖,“先前若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郎君多多担待。”
沈澈受了她这一礼,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道:“便如公子所言,此乃公子母亲遗物,十分珍贵。可空口无凭,公子有何证据证明它是你的?”
谢贤抬头,脱口而出:“那玉上刻有小字!”
“嗯?”沈澈依言将玉佩再次取出,举至晨光下,仔细端详半晌,沉吟道,“这上面所篆,仿佛是某位闺阁女子的小字……与公子名讳……并不相符啊……”
谢贤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急中生智道:“那、那是在下小妹的乳名!”
沈澈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面上却是愈发困惑:“这可奇了。前两日我问过青竹,公子分明是家中独子,又何来小妹一说?”
“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谢贤在心中暗骂,眼珠飞快转动,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摆,硬着头皮道,“是……是家中庶妹!青、青竹他不太清楚内宅之事。”
“原来如此。”沈澈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谁料话锋一转,又意味深长起来:“那你家嫡母为何要在此珍贵之物上镌刻你庶妹之名而非你这个亲子?何况听青竹说,此是你母亲的唯一遗物……”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深邃,牢牢锁住谢贤闪烁不定的眼眸:“此物又为何落在谢公子手中,而非庶妹呢?”
“我……”谢贤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额头渗出滴滴汗珠。
沈澈见她语塞,心中暗笑,目的已然达到。
他重新将玉佩纳入袖中,不容置否道:“既然谢公子并无证据可证你是此物之主,那便暂且由在下保管吧。”便起身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务在身,恕沈某失陪了。”言毕,拂衣而去。
谢贤僵坐在亭中,呆呆望着沈澈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自己今日竟然会铩羽而归?!又落了下风,还是败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双手用力握紧了茶盏,咬牙切齿:“沈澈!”
她!不!服!
谢贤将面前的香茗一饮而尽,努力平息胸中不甘的怒火。
一阵凉风吹过,心中种种思绪渐渐归于平静,又一个法子慢慢浮上心头……
沈澈信步出了园庭,直至确认身后那道懊恼又无措的视线无法再触及自己,唇角那抹压抑许久的弧度才放任扬起。
其实他早知那玉佩就是她的——那般迫切的眼神,脱口而出的小字细节,做不得假。
只是……若是这般轻易归还,那她是不是立马打道回府了?
一想到她要离去,他心底便莫名生出一丝不情愿,如蛛丝般缠绕不去。
沈澈在这股叫人厌恶的感觉中,吃力寻回了一点理智——是了是了,她若回去了,那如他这般拿她取乐的恶人还有何乐趣可言?
况且当初爷爷卦上所示……
谢贤哪晓得沈澈这些心思,方回到房中,便见如月背对门口,将食盒内的清粥小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如月!我们换回女子装扮!”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如月手中一颤,碰乱了一旁精心摆好的碗勺。
如月无奈回头:“小姐~你一惊一乍的做甚……你方才说什么?”
谢贤径自坐下,举著夹了一口小菜,含混不清道:“我说……我们不是还藏了些盘缠在身么?待用完饭,便拿去出门买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之类,重新装扮回女子。”
“啊?”如月呆愣了片刻,摇头道:“为何啊?”
谢贤轻敲如月额角,道:“自然是为了取回玉佩!”
她算是豁出去了,只要能将玉佩要回来,让他们知晓身份又何妨?
“之后只需坦言那玉上所刻就是我的小字,还怕那沈郎君扣着玉佩不放?”
如月摸摸微痛的额角,弱弱道:“倘若那沈郎君还是借口不还呢?”
谢贤咬了一口包子,细细嚼烂咽下,闻言果断道:“不可能!他总不能叫我与那玉佩滴血认亲吧?”
她如今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讨回玉佩,嘿嘿(^v^)。
彼时渐次昏黄。
谢贤独坐窗边,手支着腮,望着窗外满天彤云出神,耳畔偶尔传来几声恼人的蝉鸣,更搅得她心绪不宁。
“如月去打探消息,怎的去了这般久……”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扣着窗棂,“这般迟迟未归,也不知……那沈郎君来不来……”
她今日特地领着如月出门,几乎将私藏的体己钱挥霍一空,才置办下这一身行头。
又在房中耗费了足足几个时辰,对镜理妆,悉心打扮,只待如月将沈澈引来,她便以真容相见!
再坦言那玉上小字正是自己的闺名,届时那玉佩还不是手到擒来~
奈何左等右等,日头都快沉下山了,这如月却似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正自惆怅焦灼之际,忽见如月提着裙摆急匆匆奔入院内,人未到声先至:“小姐!来了来了!”
谢贤心中一喜,倏然起身,深吸一口气,便带着几分决然与期待,快步向门外迎去。
然而,一脚刚踏出门槛,她便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何止沈澈?竟是乌泱泱一群人!
沈家兄妹并肩而立,身后还站着好些仆妇家丁,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黄昏柔和的光线为她描摹上了一层朦胧金边,云鬓高绾,髻上斜插一支掐丝镶宝珠花步摇,并几枚小巧的珍珠发钿,行动间珠翠轻摇,流光熠熠。
她一袭霞色花绢纱衣,外罩一层海棠红花罗比甲,裙裾曳地,腰束纨绦,显得身姿窈窕,容色照人。
她这般风华灼灼,竟让一众人等看得痴了去,一时院内鸦雀无声。
沈澈见她今日这般妆束齐整,明媚俏丽,不由心中一动,眸中掠过一丝惊艳的光彩,随即侧首,用仅二人可闻的声音对沈文茵低语:“这是受了何等样的打击……她怎么突然……扮回女子了?”
沈文茵也是一脸茫然,小声回应:“不知道哇……许是,扮男子扮腻了?”
沈澈轻咳一声,压下眼底情绪,转而朗声道:“谢公子何故,突然作此……女子装扮啊?”
“哥!你怎么还捉弄人家啊……”沈文茵悄悄拽了拽沈澈衣袖,示意他收敛些。
谢贤见他二人面上不仅毫无惊色,反而当众交头接耳蛐蛐她!
本就因计划被打乱而有些不悦,再听得沈澈质疑她男扮女装的话,谢贤顿时火气上涌:“什么叫突然作女子?我本就是……”
她话到嘴边猛地刹住,稳了稳心神,找回重点,扬声道,“这并非关键!只是你们难道都不吃惊么?我是个女子!”
“……”沈文茵愣了一瞬,忙道:“吃惊吃惊!惊得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十分配合地瞪圆了眼睛,用手掩住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另一只手则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沈澈,“我竟丝毫不知谢公子是女子假扮……”
沈澈从善如流,装模作样点头附和道:“原来谢公子是女儿身啊!居然毫无破绽……”
“噗——”沈文茵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慌忙低头假借找帕子掩面,却分明感到身旁哥哥投来一记冰冷的眼刀。
这也不能怪她啊,哥哥这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
虽然……她也没比哥哥好到哪里去……
谢贤明亮的眸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转,将沈文茵那夸张的捂嘴和沈澈惊讶的挑眉尽收眼底,心下更是得意。
果然,自己这番精心装扮,任谁看了不觉得惊为天人?
她自幼被祖母视若宝珠般捧在手心里长大,听惯了奉承,见惯了顺从,哪会去仔细分辨旁人话语的虚实?
再者,凡是能讨得她欢心,自然也无所谓真假。
她此刻只当这兄妹二人是真真切切被自己身份转换与无双容色震慑住了,方才流露出这般“失态”模样。
一抹难以抑制的骄矜笑意悄然爬上眼角眉梢,她自觉稳操胜券,更是将线条优美的下颌扬得高了几分,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纤纤玉手径直伸到沈澈面前,将手一摊,语气笃定又理所当然:“将玉佩还来!”
她信心满满地等着沈澈交出玉佩,不料等了半晌,也无人应答。
她疑惑地偏头看去,却发现院中不知何时人已散尽,唯有沈文茵立在原地仔细端详她头上的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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