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的苍穹下,噼里啪啦的鞭挞声源源不断,清脆响亮。
“这二十鞭,是为薛家惨死的满门忠魂。”梅青松停了须臾,道了这句后,又继续用力挥斥起手中的皮鞭。
李良珂脊背火辣,跪伏在地上像易碎的冰晶,在道道皮鞭的无情抽打下支离破碎,摇摇晃晃。
皮鞭裹挟着空气,带起一阵嗖嗖的凉风,洁白的衣裳终于染上了点点鲜血。
“跪好”,梅青松提醒道:“你若真有些许愧疚之心,就好好受着。”
李良珂勉力挺起身子,却便砸下的鞭子又折弯下,若不是双臂及时撑住,险些扑在地上,让人看了笑话。
梅青松动手果真带了私人恩怨,他只是未想到这私人恩怨竟这般重。
“我知道你恨我”,李良珂忍着痛说:“这世上恨我要我死的人太多,你心中不平需得出气,可你当真觉得薛景若就一点错都没?”
一声冷笑,“那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出这口气了?李良珂,你好慷慨啊,难道你于大郑不是贼人,难道薛太尉查错了?你害他满门,如今还要数落他的过错?我竟然还以为你是真心悔改,既然如此冥顽不灵,我受他滔天恩惠,今日便代他好好教训你!”梅青松又添力度,狠厉迅速地抽挞着。
李良珂极力忍着,心中的话却不吐不平,齿尖蹦出来:“害他满门的不是我,他要害我,我难道还不能反击?”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多说无益,怕是还会越发惹怒这姓梅的,可他甘受这顿鞭子,绝不表示他认了所有罪过,错不在他身的事,他绝不认。
梅青松挥了一阵,停鞭喘息,道:“这二十鞭,是为已故的太师纪池渊和先太子韩彦轩。”鞭子又用力挥了起来,单薄洁白的脊背已被砸出了几条骇人的血痕。
李良珂疼痛难忍,再也难以直起腰,膝盖和小腿被杂乱的石子落枝磨得生疼,苦笑问:“这事也怨我?”
梅青松恶狠狠反问:“你丢了密匣,有负纪池渊所托,致使先太子余生惨淡,大郑社稷凋零,竟还有脸说与你无关?”
李良珂咳了咳,道:“你既然查得这样仔细,那也应该知道此事的演变皆拜谁所赐,他已生死魂散,你再愤恨也拿他没办法,索性就一并向我讨要?”
替别人消灾的事,他也做不来,况且那人还欠他几十根银针,痛快走了便走了,留下的锅要他背债要他还,实在不成道理。
梅青松停了须臾,“他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你就能撇清关系了?”
这一停,李良珂连忙急促呼吸,口气也变得野蛮起来,反驳说:“那匣子本就是纪家的东西,他拿自己的东西不一早在自家拿,却要大费周章来我这里盗取,你怎么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梅青松还真想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又挥舞起手中鞭子。
李良珂被砸得头昏目眩,倒吸凉气。
“贱人!”梅青松一边抽打一边大骂:“上回在军营到底是境北王心软,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还长着呢,你就好好受着吧!”
他越发用力,李良珂痛苦难当,知道他因为韩桐一事还在气头上,也无力再说什么,只能极力忍着,好在他这副身躯早些年就开始挨了不少鞭子,比常人更能扛,否则定要重蹈之前军营的情形,那时侯韩桐罚他的军杖远比这难熬得多,说是一百下,但他心里清楚,二十多下就昏厥,真要全罚完他哪里还能活着,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醒来时竟还能动弹自如,现在想来还真如梅青松所说,韩桐到底是心软了,没真下狠手。
梅青松停下,耗了许多力气,喘着息歇息了一会儿,道:“这二十鞭,是为无辜受难的平民百姓。”他高举皮鞭,朝着血迹斑斑的脊背继续抽打起来。
李良珂险些昏厥,而这份疼痛又促使他清醒着,听了这话心中颇不认同,断断续续说:“君主不作为才使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中,我渎郑国皇室的职、收郑国官员的礼,又有何不对?”
“又不想认罪?”梅青松用力一鞭子甩他背上,“君主不作为纵然大错,可绝算不上为臣子肆意妄为的理由!”他加快速度,短短一句话甩了四五下,说完更是双手握鞭,来回不间断地抽打着。
李良珂连连哼痛,不想这姓梅的竟恨他至此。
“这二十鞭,是为受你牵连的忠臣良将和韩家满门!”他速度快,抽得疾,二十下很快打完,没留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连着继续抽挞。
李良珂视线越来越模糊,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只是想到梅青松从前跟着韩桐,以后也会留在境北跟着韩昕,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这冤家还是趁早解了好,以前的事并非他意愿,都是身不由己各为其主,但梅青松确实受到了他的影响才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想解冤释仇,想化干戈为玉帛,关于旁的事也没多想。
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梅青松痛失知己悲愤欲绝,将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在他身上,却在他承受极限之前,及时收手了。
秦昭一早就来了李良珂屋里,没见着人,这会儿来又没见着人,就拉着门口的人打听,听说李良珂是被上午赶来的梅青松带出去的,便问那梅青松是何人,得知是曾经的郑国指挥使,心里放心不下就出去找。
李良珂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梅青松扔了鞭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怎么样,还活着吗?”俄顷,二人都缓和了一些精力,梅青松问。
李良珂艰难地爬起,也只能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回:“还活着,叫你失望了。”
梅青松盯了他一会儿,问:“你既然什么错都不肯认,为何不抗拒这顿鞭子?你又在盘算什么主意?”
李良珂垂首看着地面,昏昏噩噩说:“梅将军有处可去吗?若没,跟我回大祈吧。”
梅青松又盯着他半天,赫然冷笑,“敢情你行此苦肉计是要我为你们祈国效力?你可真敢想,留我在身边就不怕我杀了你?”
李良珂侧头看他,“你若真想杀我,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
梅青松精力恢复了七层,冲过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我现在不杀你,总有一天也会杀了你,你背负了太多罪业,好好活着反而是一种折磨。”
他说完又一把仍开,李良珂眼中映出灰蒙蒙的土地,一股咸腥味呛在喉咙,默然了许久,突然道:“对不起。”
梅青松看着天空时听闻这一句,多年的漂泊与心酸骤然全都凝结在一起,巨力揪着他的心腹。
“纪言该死,我也该死。”
李良珂面前出现了无数个身影,一些故去的或惨死的人在他眼前哭泣或微笑,耳畔是哭声呐喊和韩昕的那句:“良珂,我哥脾气不好,可他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与他好好相处,他是我哥,就是你哥。”
韩桐是韩昕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之人。
他五内俱焚,脊背的疼痛也愈发剧烈,钻入骨髓,痛彻心扉。
*
苏云序来房间时没见着韩昕,连忙奔去正厅,果然见着人又在灵柩前跪着。
“二公子何必如此自苦?近日的要紧事还需您做主,您要是垮了身体我等又该如何?”
韩昕充耳不闻,空洞的眸子盯着灵柩,身躯端如龙钟般纹丝不动。
苏云序过来拉他起来,“境北王若在天有灵,看见你如此堕落岂不寒心?”
韩昕推开他又跪下来,“这是我韩家之事,不劳苏将军操心。”
苏云序丧颜,“你既答应境北王接管境北,我等自当奉命唯谨马首是瞻,你这样不顾惜自己的命,是否也不顾惜我等的命、不顾境北百姓的死活?”
韩昕还是一动不动望着灵柩,未吭声。
苏云序知道自己说话冲动了些,韩昕痛失至亲伤心过度,他没能阻止韩桐发动这场战争,也是自责万分,眼瞧着灵柩高摆、众将挫气,心中很不是滋味,呆立了一会儿离去了。
*
秦昭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李良珂,正焦急地在附近林子中小跑着,忽然见着一人颤颤微微地走着,定睛一瞧,连忙过来搀扶。
李良珂在风中待到血干才穿上外衣,从外看起来与往日无异。
“怎么回事?那姓梅的对你做什么了?”
李良珂脸色苍白,只道:“此事不可让他人知晓,记得了吗?”
“什么意思?”秦昭心急,看他吃痛,问:“姓梅的对你动手了?”他到李良珂身前,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摸索,“动哪儿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他生来力气极大,动作虽轻柔,李良珂还是被这一番摸索疼得厉害。
秦昭看他吸着凉气,虚弱不堪地娇喘着,连忙收手。
“要是严重,你当如何?”李良珂随口一问。
秦昭道:“我去把他头砍了。”他回得虽疾,却不像随口答的。
“你说什么胡话?”李良珂拉着他,生怕一松手他真的去了,秦昭在他这里的印象还真符合一言不合就开打,立马站好,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地说:“只是一些皮外伤,休息两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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