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的病情反复，郁沅陪林芳度过了三天，终究还是要离开疗养院了。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清晨熹微的光线里，他轻吻林芳骨瘦嶙峋的手，泪水滑落他的眼角，又被他胡乱抹去了。
“妈妈。”
他开口无声地念叨着，像个虔诚的信徒。母亲是孩子的造物主，每个新生的灵魂都是造物主的信徒。郁沅依依不舍地与母亲道别，披着郁冰辰的大衣上了郁家的私人飞机。
在飞机上，律师团架好了摄像机，郁沅在众目睽睽下签署了一份又一份财产交接文件。
股权的剧烈变更，当即通知了所有郁家和能源集团的股东，郁沅在郁氏集团的份额超过了百分之四十，已经不得不昭告天下。飞机落地后，一队检察署的执法人员当即向郁冰辰走来，而郁冰辰却伸手轻轻掰过郁沅的下巴。
“别看，沅沅。”
他不想让郁沅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郁沅没有出声，覆盖在口罩下的嘴唇隐忍得抿起。直到郁冰辰走远，他才看向他的背影，层层叠叠的肩膀中，他仍然能一眼看到天命之子宽广的肩和他挺直的背脊，光芒落下，都晕出格外夺目的光晕。
“不该是这样的。”郁沅对系统说：“如果他遵循天道的安排，他就不会沦落到这副田地，也不会沾惹尘埃，永远光鲜靓丽，万众瞩目。”
“天道说......我是灭世的罪人，是因为......是因为......”
郁沅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响，他一直在努力压抑，因为这个滑稽的念头显得他太过自以为是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炮灰岂有撼动天命之子光辉，改变世界走向的道理，他就连想都不敢想。
可如今亲眼目睹主角攻受反目成仇，他夹在中间茫然四顾，竟不知这笔账究竟该算在谁的头上。
“宿主，”系统过了片刻才回答道：“你不用想太多。天道自有判定标准，但是天命之子并非你想的那样生来就站在世界之巅。”
“天道是公正的，天命之子背负使命而来，他的生命——一切都为天道和法则服务。你的出现，或许对所有人都是喘息之机。”
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又温柔，带着玄妙的意味，可是那玄妙转瞬即逝，不多时，它再度恢复了往日的语调：
“请宿主拯救剧情，继续努力。”
“我知道了。”
郁沅也很快从动摇的念头中解脱出来，无论是天道还是规则，都不是他能体悟的，他自己都没活明白，更弄不懂天命之子存在的意义。
但他已经在这局中，就要将这一切进行下去。
他要让一切回归“正轨”，奔赴下一个世界。
***
郁沅在落地的当夜约了洛云洲见面，见面的地方在他被小王总威胁去的私人会所。
会所的顶楼被洛云洲包下，郁沅到的时候，巨大的吧台只有一个人静静坐着，在他出现的时候站起身来。
“郁沅。”
洛云洲呼唤着，却又在叫出郁沅名字后哑然无声。他的一双漆黑的眼眸沉静地看着郁沅，让郁沅几乎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刺痛感。
他曾经爱过洛云洲——傅云洲的这双眼睛，这双沉静的，毫不动摇地眼睛。他也相信被注视着的自己是安全的，被关爱着的，不会遭遇背叛的，他深信着。
傅云洲总有这样的本事，仿佛天地间的正气都被他集于一身，他剑尖所指的方向便是邪恶，他所珍重的便是正义。
可是郁沅经历够多，他不会再相信这些童话般的箴言和一个永远正义的白马王子了。
“你要怎样，才愿意和解？”
他开门见山道，静静看着洛云洲所有的体面和笃定在他一句话之间土崩瓦解，露出充满不甘和苍凉的神色。
郁沅的心尖锐地刺痛，而后便安静而麻木的跳动起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早在前世，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而那个选择不是不计代价地爱洛云洲。
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或许也不全是洛云洲的错。
“郁沅，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许久之后，洛云洲低声问道。郁沅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上戴着郁家当家人的素色戒圈。
那枚戒指几个小时前还戴在郁冰辰的手上。郁沅的手指比他的瘦一些，郁冰辰待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戴在中指上仍然松垮。
“洛总，我有不能说的原因。之前我的行为对你造成困扰，是我的不对。”
郁沅心里想的是洛云洲那个荒唐又突然的求婚。他当时因为系统的偏离剧情警告心烦意乱，自以为聪明地做出了那样的决定来刺激主角攻受重归于好，可是后来——或许在主角攻受因为那个求婚癫狂地大打出手的时候，他就该醒悟过来了。
洛云洲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眼渐渐赤红起来，清冷端庄的面容染上血色，仿佛入了魔症一般。
“是他......是他！是郁冰辰逼你的，是吗？他是个祸害，都是我有眼无珠，引狼入室！郁沅，在他出现前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若不是他，我们或许早就结婚了，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一切都是完美的，直到他把一切都毁了——我要杀了他，郁沅，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一切都会被拨乱反正。”
“是吗？”
郁沅抬起一双眼睛，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洞察：
“全都是他的错吗？云洲哥哥，难道没有他，我们真的能毫无芥蒂吗？”
他冷静而又缓慢地细数起来：“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云洲哥哥。我仰望你，你照顾我，并从不将我当做你的平等之交。只需要一个利益相悖的理由，你就可以毫无顾念地离我而去。或许如今你后悔了当初的做法，但我们都要明白，你当初的选择与郁冰辰无关，只是因为——”
他一字一顿道：“你没那么在乎我，也没那么在乎你的婚姻。”
洛云洲身形一晃，踉跄地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想要抓住郁沅的手臂，可是郁沅躲开了。他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望着洛云洲，让他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无处遁形。
他说的没错。
洛云洲在心脏撕心裂肺的尖锐痛处中承认，郁沅说的没有任何错。他们之间的交叉点，从来都是他造成的，郁冰辰的固然可恶，可是他不是一切的起因。
可是那个男人凭什么，凭什么趁这个机会抢走他的沅沅？他知道他有错，也知道他无耻，可是他本还有机会的！沅沅深爱着他，他们之间有竹马成双的情谊，沅沅也愿意原谅他，等待他回头，甚至不惜自降身份在他和郁冰辰的订婚典礼上倾诉衷肠——他本还有机会。
彼时，订婚仪式被搅乱的狼狈和复杂情感在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酸涩的回味，他永远都记得郁沅拿着话筒，精致漂亮的脸上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决绝，他看着他，唱起那首情歌，讲述所有十一月的天气里如火焰般焚烧的爱意。
他错过太多了，倾尽一生都无法挽回。
洛云洲感受到面颊上一片冰凉，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抬手去抹，抹到了一手晶莹的泪水。
他看着陌生的水渍，头颅突然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郁沅......”
他喃喃道。他自有记忆以来，就从未落下眼泪，他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儿，他也曾不知道爱是什么，恨是什么，不知道手足无措，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可是为了郁沅，他把这些七情六欲都尝遍了。
这不是什么好的体会，它太过痛苦，可是他却再也不愿回到曾经了，他不记得他曾经那黑白的人生有什么意义，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活着，而当他的心真正为一个人跳动起来，他的血真正热过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即便如今他只有痛和不甘的回忆。
“郁沅......我求求你。”求你怜悯。
他用颤抖的手掌盖住双眼，不久后抬起一双通红的眼，对郁沅说道：
“在山间别墅那天，郁冰辰攻击我，而你选择拉开他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他的唇轻轻弯曲，露出一个近乎惨笑的表情，没有看郁沅露出难堪的神色，自顾自说道：
“你拉开了他，而不是拉开了我。在你眼里，他竟然是比我重的。”
郁沅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或许是的，在他这样的任务者眼里，天命之子自然要比别人重要，可是他心里知道当初不是因为天命之子的原因。
不是因为天命之子，而是因为郁冰辰。
他没有说话，而洛云洲对着这沉默再次笑出声来，脸色却一点点晦暗下去。
“我知道，他将股权都转给了你，他想要跟我破釜沉舟，可他早就一点底牌都没有了。他很狡猾，没有留下什么大把柄，但是洛氏的律师团至少可以把他送进去，哪怕是几个月，哪怕是缓刑，我绝对不会饶了他。”
洛云洲的声音极度低哑，几乎有些失真，听上去竟有几分阴毒。
郁沅的心狂跳起来，太阳穴闷痛不止：“你要怎样才肯罢手？郁家和洛家的合作不诚实也不是他一人造成，郁家积弊难返，他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洛氏的任何损失，郁氏——我们都会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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