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三的确薄情。
兴镇本地人看重丧葬,基本上是按三五七日停灵,停的天数越多,越是体面。毕竟停灵这几天,来往吊唁,都由主家招待。故而停灵的日子,既是主家展现实力,也是对死者的尊重。
弱凤显然没有得到任何尊重,一般家庭,再不济,也要停上三天。哪想到,萧老三只肯给弱凤停一天。且弱凤没有儿子,不管怎么说,也该从族里找个小子,替她打灵幡,哪有就让丫头上场的。
不管众人多少议论,那萧老三稳如泰山,分毫不让。实话说,也并没有人到他跟前明着与他分说。弱凤当年是一个人逃难来的,明面上二人是夫妻,看今时今日这场面,萧老三分明只当她是丫鬟下人看。
街坊四邻,纵有往日与弱凤有一二分交情的譬如吴大娘等人,如今她人已去了,又何苦为她得罪活人呢?
若她后继有人,二丫头是个出色人才倒也罢了,今日替她分说,来日也能收着孩子的人情。只这又穷又坡的丫头,又摊上一个无情无义的爹,哪里讨得一分好呢?
吴大娘所料没错,弱凤甫一下葬,便传出萧老三要卖孩子的音来。
吴大娘气得在家跺脚,“天杀的萧老三,这么个孩子,都养大了,给她正经说个亲就不行?没有弱凤拼死拼活做针线,他萧老三有今天?”
这话没背着任何人,吴老大敲敲烟袋,“也不能这么说,弱凤当年半死到咱们村,还是萧老三救的她,要是没萧老三,她早十几年就死了。”
吴大娘,“没看出来啊吴老大,这么说,等我死了,你也能把我小核桃卖了?”
吴老大:“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那弱凤是个啥?再说了,我小核桃是个儿子,能顶家,谁家再穷也不卖儿子。”
吴大娘哼了一声,“没卖儿子的?那有钱人家的下人就没有家丁小厮?男孩女孩都一样卖。”
小核桃知道娘在胡搅蛮缠,他没有纠缠此事,只是好奇地问:“娘,弱凤三婶不是明媒正娶,那她是啥?”
吴老大吸了口烟道:“没名没份,上了萧老三的当了,就是个丫鬟。”
吴大娘,“就算弱凤是个丫鬟,那二丫头也是他老萧家骨血吧,怎么就成了眼中钉?再说二丫头这一年锻炼的不差,家里家外什么都能干,难道不能伺候他?”
吴老大撇了小核桃一眼,说:“小核桃你出去玩儿。”小核桃撇撇嘴,知道这里又有话不让小孩听,无奈地出门了。
吴老大压低声音说:“二丫头这个腿脚,好人家根本就许不出去,留着就要一直养下去。冬天里头,萧老三脚上那双棉鞋,做得结结实实的,你瞧见了吧?隔壁杨家村杨大姐儿给的。只等弱凤去了,就要进门……”
吴大娘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畜生,就会打算盘,竟然连亲生骨血都不顾了。当年要是没有弱凤,那大丫头也早就让他卖了……这个杨大姐儿也不是好货,你想进门就进门,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丫头。”
吴老大:“你怎么脑筋还转不过来。二丫头要是个好丫头,人家也能容。养两年就能送出门去。这不是因为瘸腿,就怕一辈子跟家,到时候再说不养,再说卖,那不都是后娘的话柄头?”
吴大娘到底因与弱凤有个邻里情分,且弱凤本是南边来,带着一身的针线本事。她那针法南北村屯都没有,若不是有她在,那萧老三怎么起得了正经大屋,置起田地,像模像样地摆谱吆五喝六地使唤人?可惜弱凤一世精明,到头来走得那样急,连自己的唯一骨血也顾不上。
吴大娘抹抹眼泪:“当家的,我不管萧老三,远的不说,就咱几个儿子,从老大到小核桃,天天上学堂用的书袋,都是弱凤免费给做的。让我眼睁睁看着她丫头被卖,我良心过不去……”
吴老大:“你过不去又能怎么的?难不成我能去买他二丫头。就算我愿意拿钱,那萧老三怎么能让二丫头在他眼皮子底下?”
吴大娘心一横:“不行就让小核桃……”
吴老大唯恐她把话说出来,这样恐怖的念头她最好想都不要想。他赶紧咳咳咳几声,“他娘,你别瞎想。让我再琢磨琢磨。”
吴老大头痛欲裂,这个萧老三实在是个渣滓,二丫头是可怜,可一旦与他家沾染上,必定后患不穷,还不知要扯出多少麻烦事。这事扎手得狠,可若不说清楚,今天妻子这关必过不了。
他安抚住妻子,想了想又说:“弱凤走了,美兰也没回来?”
吴大娘说:“哼,在家的时候千好万好,出了门子,又是嫁到了高门大户,平常年节不过也就打发人送点薄礼。弱凤是把一颗真心付出去了,这父女俩真是一脉相承的冷心冷肺。”
吴老大说:“这也由不得她。我找人递个话过去,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体面。二丫头到底姓萧,便是她心肺冷,元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吴大娘听着丈夫分析,方才心生希望,赶紧催促道:“那你赶紧去办。这两日,我天天晚上做梦弱凤进屋找我,要跟我商量二丫头的事……糊涂的弱凤啊,你活着找我商量多好,你死都死了,怎么才明白呢?”说着又啜泣起来。
吴老大见不得妻子这样,死了个邻居,别个家里风轻云淡,他这家里头倒是没个好声调。赶紧穿鞋下地,一刻也不得耽误,找那靠谱可托之人递话去了。
这边文兰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弱凤既下了葬,来吊唁的众人也就陆陆续续散了。文兰忍饥挨饿守了灵,也是被她爹硬摁着替亲娘打了灵幡。后面又听人嘀咕,“怎的没葬在萧家墓地里?”
文兰平日里见着坟茔地,她娘弱凤就去捂她眼睛,说小娘子见不得这些,怕被冲撞。今日里被人拖着拽着,生生在坟圈子里晃悠大半天,亲眼看着她娘下葬,再也没人去捂她眼睛,说她小娘子见不得这个了。
这是令文兰第三次感觉娘没了十分不便的地方。
至于弱凤应该下葬在哪里,是否合乎礼法,后边又是代表着什么意义,这些她全然不懂。回家进了屋,往日里整洁有序的几间屋,人来人往地早被践踏得不成样子。萧老三有事要出去,皱了皱眉说:“二丫头,好好收拾。”抬脚便走了。
文兰也想按照往日弱凤吩咐得那样,一样一样整理好。可她又困又累,连爹的话音都没听全,便转头扎进自己的小屋,昏睡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期间萧老三回来过,进屋喊人,发现没人应,后便发现二丫头睡死在屋子里。
他也不说去看看闺女怎么了,只是讥笑一声:“懒丫头,现在就不听话,我是你爹疼你,出了这家,别人家可就没你爹我这么好说话了。”
家里刚死了人,又无人拾掇,总是看着不像样子,他懒得待,转身又走了。
文兰不是好睡,她发烧了。
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左右不过是想娘。梦见弱凤一声声地喊二丫头二丫头,文兰便也跟着应,娘娘娘。弱凤问她,二丫头,娘想跟你回去成不成呢?弱凤回,娘,你赶紧回来我想你。弱凤期期艾艾地,二丫头,你跟你爹说,娘就回去再住几晚,你让你爹同意吧。文兰着急去拉娘的手,娘你说什么话,赶紧回来。她越拉,弱凤越扭头,不敢令她看见。
文兰再发狠硬拽,弱凤却突然消失了。
文兰手里空了,心里也顿时空了,一时脑子又清明起来,娘确实没了,是她亲自给娘葬到山里去的,所以娘回不了家。
她急得哭出来,越哭越大声。这一哭,不知怎的,就把斑子招来了。只是这猫又不像是常在她身边打转的那只,高大威猛,竟有隔壁吴大娘家牛犊子那般大。
文兰虚得狠,一把抱住斑子的头,斑子伏下身来,文兰无比娴熟地骑了上去,两只手搂紧斑子的脖子。斑子扭头舔她一口,文兰立即夹紧了腿,一人一猫,竟然腾空而起了……
斑子越飞越高,文兰往下一看,不好,底下火光冲天,人声哭闹不止,这是谁家遭了大灾了?
四周越来越热,仿佛下一秒地上的火舌就要腾空上身。文兰吓得不知所措,本能地抓住斑子,仔细看地上竟还有人一直冲她招手:“快跑啊快跑啊。”
文兰泪流满面,大声喊:“爷爷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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